死神 抑或七人禦前 二(第4/7頁)

這下百介也啞口無言了。

“山岡先生。在下認為人只要心懷那麽一點希望,無論日子過得如何窘迫,理應都有辦法好好地活下去。百姓即使遭逢饑饉荒年,被迫過起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還是能寄望明年可盼得溫飽。不,若明年還是不成,也會希冀景況將在後年有所好轉,並得以繼續把田耕下去。是吧?”

應該是吧,百介有氣無力地回答。成天漂泊浮萍般四處溜達的他沒資格判斷是否真是如此。

“遺憾的是,只消幾樁慘禍,便能輕而易舉地顛覆這種微不足道的期待。”

事態真這麽嚴重?治平問道。“都讓整座城變得如此紛擾了,難道這妖魔犯下的暴行真如此殘酷?”

“的確是殘酷之至。說實話,在下原本也沒料到竟然會是如此淒慘。”右近露出了苦澀的神情說道,“當初奉家老之命出巡時,在下尚不知事態如此嚴重。但在返回領內親眼看到調查記錄後,可就驚訝得啞口無言了。有個年紀未滿十五的姑娘,經過無數次淩辱後,被剝下了臉皮棄屍河畔。一個客棧老板娘遭斬首,屍身被拋到了行人熙來攘往的大街,首級則被放置在磨坊的石臼上。每一兩個月就會有人遇害,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幾年了。”

“聽起來的確嚴重,”治平說道,“已經持續了幾年。右近大爺,這種事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何時開始,在下也不清楚。不過至少已經持續了五年之久。”

“這些年來均未曾間斷?”

“關於這點,其中有些似乎是假冒妖魔之名趁火打劫的愚蠢之徒所為。”

“噢——”

如此聽來,情況的確僅能以人心荒廢來形容。

“在下認為只要是人,對他人或多或少都曾心懷憎惡或仇恨。”

這是理所當然。就連極少與外人往來的百介,也曾對他人心生憎惡。不,甚至還曾萌生過微微的殺意。

“但話雖如此,”右近聲音顫抖地繼續說道,“若問每個人是否皆有抹殺仇人的權利,答案或許是否定的。不,絕對是否定的。”

右近突然激動了起來。“世上的確有太多難以義理道斷之事,亦有不少無妄之災,更有不少不白之冤、難耐傷悲。雖然如此……”宣泄完一時的激情,右近旋即又低下了頭,“倘若為此便滿心怨天尤人,終究算是心懷惡念,人的心智也易為邪念充斥。只是待此邪念一消,惡念也將隨之飛逝。”

或許真是如此。人心畢竟善變。百介認為任何怨恨均不可能永遠不滅。

“只不過……”右近繼續說道,“倘若大家均在這種時時可能發生殘酷暴行的環境下度日,那麽要殺起人來,想必就會變得容易多了。也不知是法紀哪裏松弛了,抑或是邪念已在人心深處穩穩紮根,不,經年在戰栗驚恐中度日,所有百姓終將因心中恐懼瀕臨忍耐極限而發狂。”

“情況真有這麽嚴重?”

右近微微搖頭嘆道:“的確嚴重。只為區區一人,不,或許並非僅有一人。這幾名瘋狂兇手已讓整個城下人心錯亂。大街上人影稀稀落落,孩童嬉戲聲、女人談笑聲亦不復聞,大家紛紛懷疑起鄰人,近日甚至已開始變得暴動頻仍。”

“暴動?”

“即搗毀暴動,”右近說道,“雖然百姓們過慣了苦日子,但原本尚能對未來心懷些許渺小的希望,如今卻……”

百介終於開始了解右近稍早那番話的意思了。只消幾樁慘禍,便能輕而易舉地顛覆這種微不足道的期待。想來也有道理。當大家都不知自己明日是否就要慘遭千刀萬剮、曝屍荒野時,哪還有力氣奉公守法地把日子過下去?

“失去期待的佃農紛紛拋下鋤頭、放棄農田,逃散者已不知凡幾,其中有些甚至聚眾結黨,幹起盜匪勾當。城下的商家接連遇襲,不僅倉庫遭到洗劫,甚至還被放火燒毀。”

“搶都搶了,竟然還要放火……”

“沒錯。而且是逢店便搶,若僅攻擊富商豪門尚且容易理解,但這下已是搶紅了眼。這不是暴動是什麽?”右近轉頭望向百介問道,“山岡先生可知道此類暴行為何會如此蔓延不衰?”

不知該如何回答,百介僅能回以憂郁的神情。

“放火搶劫、行兇殺人均屬犯法,本是天經地義,但如今城下百姓已經連這道理都忘了。最為盜匪肆虐所苦的本為城下百姓,但現在不僅是為惡匪徒,就連受害者都已經忘了這類勾當乃觸犯王法的暴行。”

意即大家已經麻痹了?

右近在空杯中斟滿了酒,繼續說道:“在下始終深信,不管世間如何混亂,終究還是有些不可違背的倫常。無論天下如何糜爛,只要人人行得正,世風終將獲得匡正。但如今卻是逆此道而行。人若棄倫常,世必亂如麻,欲正之也難矣。”接著又咬牙切齒地說道,“如今,領內已成了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