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抑或七人禦前 二(第3/7頁)

只不過,無論對右近是如何禮遇,也不該迫使他配合曠日費時的調查,在唯唯諾諾中虛度時日。想到這裏,百介不由得內疚了起來。右近本應盡快趕回家去。畢竟他在外奔波,並非為了遊山玩水,而是奉某人密令,隱姓埋名地進行搜查。這個人物,據右近所言,是北林藩城代家老。

這又是個奇妙的巧合。百介心中不由得湧現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土佐,北林,七人禦前。難道純屬巧合?不,這絕非巧合。

右近所奉的密令,是找出北林藩領內接連犯下殘酷斬人事件的兇手,其實也等同於調查七人禦前的相關傳聞。而且,當時認為最有嫌疑的,是北林藩先代藩主正室那位行蹤不明的弟弟小松代志郎丸。而先代藩主正室,與眾人傳說中的禦燈小右衛門同地出身,且原是已被許配給小右衛門的千代之女阿楓。一切偶然之間均有因緣相連,若稍加追本溯源,零零星星的瑣事其實均出自同一源頭。不論是右近還是百介,都不過是為這些關聯所牽絆的醜角。

七人禦前,那是死神。

任由命運擺布而下嫁北林的阿楓,於先代藩主歿後,與現任藩主發生激烈沖突,最終躍下天守閣自盡。其弟為報姐仇,殘殺北林領民,並四處散播怪力亂神之駭人謠言。這是北林藩家老的推測。為人剛直、劍術高強、備受家老賞識的右近,方才奉命前去尋訪志郎丸的行蹤,以確認此推論的真偽。

城代家老曾保證若完滿達成此一托付,必將延攬其入城仕官。因此對右近而言,此密令攸關一己宦途,無論如何都得對家老的囑托有個交代。右近非得獲得這份差事不可,理由是,當時,右近之妻已有孕在身。

就百介看來,右近在時下的武士中算得上是個罕見的愛妻夫君。雖然這或許不過是尚未成家的百介的偏見。猶記在旅途中,右近不僅常提起有孕在身的妻子,還曾數度言及對愛妻為自己背負的辛勞是何等的感激。此外,當話題觸及孩子時,右近也會浮現愉悅的笑容。每當在旅途中見到孩童,也不忘投以關愛的眼神。至今百介仍能清晰地憶起他那和藹的神情。當時百介由衷認識到,知道妻子懷了自己的孩子時,一個男人原來是如此開心,著實令人欽羨。

想來他肯定是歸心似箭。在這種情況下還被幽禁了一個月,想必是個痛苦的煎熬。百介端詳起右近的側臉。只見他神情頗為晦暗。不知是不是屋內過於昏暗,還是垂到臉龐上的鬢毛造成的陰影使然。他的孩子,應該已經出世了吧。從他這副模樣,一眼就看得出他尚未如願仕官。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百介心底的不祥預感變得益形強烈。

“為奸計所害、又為妖魔所惑,在下原本已有難逃一死的覺悟,但拜該超乎常理事件所賜,方得一雪奇冤。雖然如此,在下還是未能完成家老囑托,也沒鑒定志郎丸是生是死便徑行折返。進入北林藩領內時,已是彌生之初了。”右近擡起頭來,仿佛眺望遠方般眯起雙眼繼續說道,“領內已經變得混亂異常。”

“混亂是指……”

“在下不禁納悶,所謂人心荒廢,指的可就是此等情況。”右近皺起了眉頭,再度低下頭去說道,“北林原本就不是富庶的藩。土地貧瘠,農民只能分耕微微可數的農田,勉強換個溫飽,主要財源只得仰賴山林,但可伐資源亦已幾近枯竭。現任藩主對領民似乎頗為嚴苛,更是民不聊生。狀況之窘迫,在下原本亦已知悉。又加上……”

“攔路斬人?”

那並非攔路斬人,右近說道。

“為何不是攔路斬人,據說犯案手法極為殘酷不是?”

“不,山岡先生。攔路斬人者逢人便殺,但這些案子的兇手卻是先將人擄走。”

“將人擄走?”

“沒錯。將人擄走後,先是將人折磨至死,接下來再毀其遺骸,對死屍百般淩辱。這哪稱得上攔路斬人?”

“將人殺害後,還要繼續毀屍?”

“若調查文書所述無誤,案情確實是如此。兇手毀屍後,再棄被害人慘不忍睹的遺骸於荒野。手法之殘虐,簡直有如鬼畜。”

右近按在膝蓋上的雙手顫抖不已,還牢牢地抓起褲子。

“而且,一如山岡先生之前所言,城下居民紛紛指其為妖魔詛咒,聲稱該地已為邪氣所蔽。”

“妖魔詛咒?”

“沒錯。事到如今,在下也認為此傳言有一半屬實。不,”右近將手掌往前一遮說道,“在下的意思是,雖無法斷定世間是否真有妖魔鬼怪,但一地若充滿惡念,對該地居民應該也會產生某種影響。”

“惡念……”

“是的。每個路口均彌漫著血腥味,隨時都可能發現鄰人的手足,甚至腦袋被遺棄在自家門口。雖不知昔日的亂世是否也曾如此,但時值太平盛世,卻還得被迫過起這種隨時可能喪命的日子,人心豈有不被扭曲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