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抑或七人禦前 一

六月剛過,一個和風徐徐吹拂的早晨,山岡百介從加賀國小鹽浦回到了江戶。

去時快馬加鞭地趕路,僅滯留了短短三四日,不過辦妥差事後便不必趕著回去,加上手頭多了些盤纏,回程便遊哉優哉地放慢腳步,順道遊山玩水了一番。

話雖如此,這趟旅程其實走得也沒多灑脫。看的不過是寺廟神社,玩賞的不過是山野河川,沿途未曾沾染女色博弈,飲起酒來亦僅小酌,頂多放松心情泡了溫泉,享用了一些較平日所吃要可口幾分的飲食。並不比自己隱居後的溫泉療養生活好多少。

這也是無可奈何。百介心想。畢竟沿途有兩人同行。一個是名叫事觸治平的老頭,緊繃著一張皺紋滿布的臉,一頭白發紮得整整齊齊,一臉兇相,哭鬧不休的孩童看了也要噤聲。另一人則是在東國名聞遐邇的藝人四玉德次郎,一身刺繡外套,頭包宗匠兜帽,打扮華麗瀟灑。這扮相古怪的兩人再加上百介,看起來當然是了無情趣。

畢竟,此二人原本即非正派之士。雖然穿戴幹凈整齊,看來像個大店家老板,但治平原本卻是個盜賊。雖然早已金盆洗手,真要盤查還是抖得出一籮筐罪狀。此人無前科,但畢竟是個無宿人,通行證明亦為贗品,因此實難擇大道而行。縱使能巧妙地避過關所,依然無法大搖大擺地走在大街上。若遇上盤查被迫出示身份,即使無犯罪之實,亦恐將遭到逮捕。因此即使身懷萬貫,還是不得有任何引人側目之舉。

百介原本就是蠟燭大批發商的隱居少爺,治平則佯裝成一個隱居的雜糧大批發商。因此,這還真成了一場隱居的溫泉療養之旅。

至於德次郎,和他們倆其實也是一丘之貉。此人不僅是雲遊諸藩的戲班班主,還是深諳奇異妙技“吞馬術”的放下師。他操算盤表演的幻戲絕技亦堪稱極品,據說其手腕高超,只要撥撥算盤珠子,就連大店家的金庫都會為之大開。這家夥一如治平,看來也曾幹盡壞勾當。從其瀟灑的打扮,也不難看出他原本極好女色。畢竟是物以類聚,眼見同夥治平如此謹慎,他的舉止也溫順多了。

不過,百介則幾乎算得上是江戶首屈一指的土包子。對他這麽個木頭人來說,這次反而成了一趟安穩的旅程。原本百介這回前往加賀那窮鄉僻壤,就是為了助詐術師又市設局。這樁差事以一次場面浩大的障眼幻術,為加賀小鹽浦的一位飼馬長者的大宅邸解決了糾纏多年的紛擾,並換回一家人的和樂融洽。百介在這樁差事中充當了幫手。

又市是個浪跡諸藩,靠拋撒驅魔符咒營生的怪異人物。從詐術師這聽來並不正派的綽號可知,他骨子裏絕不是個單純的撒符禦行,真實身份甚至比治平和德次郎還要費人疑猜。

就百介看來,又市其實是個懂得差使妖怪的妖術師。當然,他差遣的並非真的是妖怪。任何讓常人束手無策的紛擾,他都有辦法祭出五花八門的手段消弭化解。暗地裏承接這種怪異萬千的差事,其實是他的副業。這是一門奇妙的生意。由於處理的凈是些借正當手段無法解決的紛擾或難題,因此靠尋常的布局起不了什麽作用,有時必須采取些不法手段方能奏效。雖然他從未親自下手,但碰上逼不得已,有時甚至還得取人性命。

但就百介所知,又市設的局從來沒為社稷造成不良的影響。只要憑這詐術師那三寸不爛之舌和光怪陸離的妖異戲碼,一切均能獲得圓滿解決,可見此人的確是有兩把刷子。在未曾猜透這些局中玄機的人眼裏,一切均看似妖界魔怪所為,就連對他的手段略有知悉的百介,也常被蒙在鼓裏。每回紛擾雖圓滿解決,卻屢屢換來妖怪現形。由此看來,又市的確稱得上是個使喚妖怪的妖術師,而且屢屢憑著機智手段鋤強扶弱,除暴安良。

不過,又市也並非受人情義憤驅策的義賊。這詐術師精心籌劃這些戲碼,絕非為了濟世救人的大義名分,充其量不過是為了掙點銀兩糊口。

治平與德次郎兩人既是又市的舊識,也是他的同夥。治平曾是個拉攏人加入匪幫的掮客,同時也是喬裝易容的高手,不僅精通各種詐術,也深諳馴獸絕技。而德次郎耍起障眼幻術亦是身手不凡,據說在故鄉男鹿被譽為高明魔法師。另外,還有一個名叫阿銀的巡回山貓,也是個常理難以測度的女人。

總之,論身手,這群人絕非泛泛之輩,但畢竟均為無宿人。只是這區區幾個無刀無槍、身無分文、連身份都沒有的小人物,有時竟然也能將大名玩弄於股掌之間。還真是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百介在前年因緣際會結識了這群小混混。相處下來,和他們也就變得益形密切,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充當起了他們的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