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抑或七人禦前 一(第2/6頁)

不過,百介並非無宿人,亦非有前科的罪人。雖為商家扶養,但原本為武家之後。而且,還是江戶某首屈一指的大店家的隱居少爺。因此百介其實屬於家境優渥的正當百姓,與那夥人本非同類。故他和又市一夥人之間,其實有著一道永難跨越的鴻溝。只不過,百介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趾高氣揚地和世間人等打交道。

百介認為一個人的價值不應憑身份論斷,亦不可以金錢衡量。在過去幾年裏,由於數度隨又市一夥行動而結識了許多人,讓百介益發肯定家產、出身和一個人的本質絕無多少關系。就這點而言,百介這輩子注定只能當個永無出頭之日的小人物。

百介這輩子從未賣力工作過。雖立志成為一個劇作家,但至今仍是默默無聞。走遍全國搜集奇聞怪談,雖是出於有朝一日出版一冊百物語之大志,但再怎麽看,都不過是個仰仗優渥家境遊手好閑的窩囊廢。

窩囊廢,這就是百介給予自己的評價。

因此,不論對方是何等身份,即使是專幹些為世間所不齒的勾當的混混,也不會光憑這點就予以鄙視。不,毋寧說百介對這等小混混,即使深知對方身處的世界不容自己立足,也仍心懷強烈的憧憬與共鳴。因此只要他們有所請托,百介便樂意效勞,甚至不惜為此鋌而走險。但,他並不在乎危險——

百介雖是個窩囊廢,同時也樂意為滿足好奇心而冒險犯難。畢竟他是個甘願放棄大店家老板的頭銜,只為尋求奇聞異事四處遊走的狂徒。對那些巧妙地撥弄人心、隨心所欲地假妖魔之名興風作浪的家夥會產生興趣,也是理所當然。每則怪談的背後,均潛藏這夥人的影子。

反之,有正當身份的百介,對又市一夥人而言想必也有不小的利用價值。雖然一旦有個局外人與事,就必須換個截然不同的方式布局。有好一陣子,百介總是不自覺地在他們的戲碼中軋上一角,在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前,永遠是渾然不覺。雖是渾然不覺,一個局外人卻也能起相當重要的作用。每一回,百介都以為是依自己的想法和意志行動,到頭來才發現,原來從頭到尾都被那群小混混隨心所欲地玩弄於股掌之間。說明白點,自己不過是被他們利用了。但百介絲毫不認為自己其實是為人利用。或許在這群小混混眼裏,百介不過是個道具。相信那夥人應是如此認為,但百介本身並不作如是想。對百介而言,那夥人每回都不忘點醒他乃正當百姓、和他們生息的環境不同,因此即使那夥人是為了行事方便,他也不認為自己是為他們利用。

雖然看來絕非善類,但不論是又市還是治平,起初對拉攏百介與事均至為慎重。對兩人而言,百介與其說是同夥,毋寧說是客人,因此總是受到特殊的待遇。倘若有什麽閃失,也不至於殃及百介。雖然這或許不過是那群小混混深知讓局外人介入得冒風險,而采取的滑頭決策罷了。

總而言之,百介深深為又市和治平的人品所動,選擇步上這條路,幾乎可說有一半是出於自願。或許,這能讓他感覺自己雖是窩囊廢,但在某些時候至少還有點用處。他覺得從和又市一夥人打交道後,自己變了不少。這並非指他被視為遊手好閑之輩的境遇有所改變。畢竟這些作為也沒為他掙來多少認可,甚至隨著年歲漸長,他的情況反而變得更糟。但百介還是認為比起結識那夥人以前,他的見識還真增長了不少。

“不知又市怎麽了呢?”百介近乎自言自語地問道。

此時,一行人已經行過八王子,江戶已近在眼前。百介的親哥哥、任八王子同心的軍八郎就住在八王子。本想去打聲招呼,但想到身邊還跟了這麽兩個人,只好打消了念頭。

“瞧他急成那副德行。還表示要搭船趕路,又不是要回江戶,急得像什麽似的。”

“那家夥可是和町奉行一樣忙哩。”德次郎回答道,“一辦完事,馬上向那飼馬長者借了一匹數一數二的駿馬,快馬加鞭地上了路。好像前去稟報藩主切腹消息的赤穗傳令使者似的。”

這趟旅途沒有又市同行,個性截然不同的三人根本沒共同話題,自然就把又市當話題聊了起來。

“阿又的膽子也太小啦。”治平把話接了下去,“想必這詐術師從前曾因錯失了什麽先機而吃過大虧吧。從此就認為辦任何事都得刻不容緩,他這習性我早就習慣啦。”

又市也會失敗?百介問道。

“哪個人剛出道時不是生手?”治平語氣粗魯地回答道,“那家夥當年還乳臭未幹,就在腦門上紮了個發髻,一副淘氣鬼裝老成的模樣,真要笑死人了。”

“我可無法想象一個修行和尚紮發髻會是什麽模樣。”德次郎問道,“那是他還在京都時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