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 抑或七人禦前 二

在番町與德次郎道別後,百介隨著治平前往曲町的念佛長屋——治平的老巢。

去那兒不是為了什麽目的,不過是不想直接回京橋罷了。再加上,念佛長屋是又市的棲身之處。不過,百介至今仍不知又市定居於長屋的何處,當然也不曾見識又市在那兒生活的模樣。再者,也不認為又市已經返家,因此並不期待能見到他。只不過是想在外頭多溜達溜達罷了。

反正回去也不會有多舒坦。雖然店裏的夥計並不會說任何百介的壞話,反而還對他的舉止表示理解。但對百介來說,那兒絕不是個讓人舒服的地方。因此百介邀治平一同去喝一杯。雖然酒量也沒多好,他對飲酒並不排斥。

趁太陽還沒下山,暢飲一杯如何?百介邀約道。

“還真是稀罕哪,”治平依舊一臉不悅地說道,“沒想到先生竟然會邀我喝酒。”

“噢,就當是慶祝咱們平安歸來吧。”

呵,治平眯起眼睛笑道:“不過我得先返家一趟,可以等我回去過後再去喝嗎?”

“這點我不介意,不過,是否有什麽事得忙?”百介問道。

雖不至於像德次郎形容又市時所說的那樣,但這夥人的確是出人意料的忙碌,有時甚至還得同時設好幾個局。

治平將外套的兩袖朝左右一扯說道:“其實也沒什麽。只是不先把這身裝扮換掉,心裏總覺得不踏實。”

長屋內小店櫛比鱗次,一片紛亂。習藝的小姑娘、當小廝的小夥子、欲前往澡堂的茶屋女各色人等熙來攘往。雖仍是晚春時節,艷陽卻將四下烘烤得宛如盛夏。

百介憶起了初次造訪長屋時的光景。記得那同樣是個大熱天。當時,百介碰上了一場驟雨,倉皇跑進露天空地找到的避雨處,竟然正好就是治平居所的屋檐下。

從那時起,已經過了兩年。百介認為自己在這兩年裏,似乎經歷了不少改變。不,或許自己根本一點也沒變。想著想著,他擡起頭來仰望鋪著薄木板的屋頂。

別再發呆了,小心掉進臭水溝裏,治平說道。“長屋這種地方的水溝可是沒蓋板的,若是不小心掉了下去,這種艷陽天也會落得一身泥濘。噢——”

走到長屋入口時,治平突然止步。隔著老人低矮的身子往裏頭窺探,百介看到屋內站著一個半裸的肮臟男子,只記得曾在哪兒見過這家夥。

噢,原來你這老頭還活著呀,男子面帶一臉難以形容的表情望向治平說道。“瞧你那雙短腿還在,看來真是還活著。若你現在才趕著去死,要不要我馬上為你造一口棺材?”

“混賬東西。”治平罵道,“泥助,你的腦袋是不是出問題了?要先進棺材的恐怕是你自己吧。少在這兒發愣了,還不快去為自己造棺材。”

“哼。還真是個沒口德的臭老頭呀。”名叫泥助的男子說道,表情也更為扭曲,接著緩緩拉開了門朝露天空地走去。

百介這才想起,這男子不就是治平的鄰居嗎。原本還納悶他是幹哪一行的,現在知道原來是靠造棺材為生。

“混賬。”治平嘀嘀咕咕地痛罵著走到自家門前,卻突然——沒錯,非常突然地停下了腳步。緊跟在後頭的百介被他的舉動嚇得往後退了幾步。老人機敏地伸出食指擋在嘴巴上,接著又張開手掌阻止百介前進。是在示意百介別動吧。百介連忙屏住了呼吸。

治平悄悄移向門前,接著以背部緊貼著門往裏窺探。看來,屋內似乎有什麽人。治平將右手探進懷裏。他懷中藏著一把匕首。

“來者何人?”話音剛落,老人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開了門,弓身躍入屋內。瞬間只聽到刀揮空劃過的聲響,緊接的便是一陣靜寂。

百介咽下一口口水,然後走到了門前。映入眼簾的是治平矮小的背影。屋內一片昏暗。一個閃閃發光的東西抵在治平肩上。那是武士刀的刀鋒。

“治……”百介想喊治平,卻喊不出聲來。不知所措的他只能往前跨出一步。治平絲毫沒有動彈。在治平前方有個單膝跪地與其對峙的武士,同樣動也沒動一下。治平的匕首抵在武士的腰際。武士手中的大刀的刀鋒則停在治平的脖子旁,而且距離他的脖子僅有一層皮的距離。

“我輸了。”治平迅速抽回了匕首。武士也默默不語地收回了刀。

“為何沒砍下去?”

“因為你停手了。”

“你也算是砍到我了。”

“並沒有。咱們算是打了個平手。”

“哼。就憑一支如此短小的家夥,哪打得過長刀?只怕還沒來得及跨出一步,就會挨上一刀了。為何停手?”

“乃是因為……”

“右、右近先生?”百介喊道,“這、這不是右近大爺嗎?”

“什麽?”治平來回地望著百介和武士,接著便將嚇得渾身僵硬的百介硬拉進了長屋,使勁拉上了門。“喂,這個叫右近的,可是那場船幽靈事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