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先鋒派已死1950年後的藝術(第4/12頁)

然而,某些藝術在東歐開花吐蕊,其中意義,並不僅限於在政府的容忍下扮演反對角色。年輕的藝術家們,事實上是受到希望之火的激揚;他們希望在戰爭的恐怖歲月終於過去之後,自己的國家能夠步入一個新紀元。他們當中某些人——雖然如今再不願提起——當初甚至真正感覺到青春之帆,正在理想國的清風下飽滿顫動,至少戰後初年如此。少數幾位,甚至一直受到所處時代的激勵,例如第一位引起外面世界注意的阿爾巴尼亞作家卡達瑞(Ismail Kadaré,1930— ),與其說他是霍查(Enver Hoxha)治下強硬派政權的傳聲筒,不如說是這個小小山國的代言人,為它在世界上第一次贏得一席之地(卡達瑞後於1990年移居外國)。但是大多數人,卻很快走上程度不一的反對之路。不過反對歸反對,在這個政治系統二元相對的世界,他們卻也常常拒絕了眼前唯一的另一條路——不論是穿過聯邦德國邊界出奔,或是通過“自由歐洲電台”(Radio Free Europe)的廣播,都非他們所願。即使在如波蘭之類的國家,縱使當前政權已經遭到全面反對,但是除了年輕人外,一般人對本國自1945年來的一段歷史清楚至極,所以他們知道在宣傳家不是黑便是白的兩極對比中,還有那深淺濃淡不同的灰色地帶。這份對現實無奈的辨識能力,使得捷克導演瓦伊達(Andrzej Wajda,1926— )的影片增添了一份悲劇色彩。60年代30余歲的捷克導演,以及民主德國作家沃爾夫(Christa Wolf,1929— )、穆勒(Hein er Mül l er,1929— )等人的作品,那種曖昧難明的氣氛,便是因為他們的夢雖已碎,卻始終不能忘卻。

一個奇怪的現象卻是,在社會主義第二世界及第三世界的某些地區,藝術家和知識分子往往享有極大的尊榮,並比一般民眾擁有較好的生活條件及某些特殊權利。在社會主義國家裏,他們甚至可能位列國中最富裕的一群,並享有出國的權利,有時甚至有機會接觸國外文學。在各個第三世界國家裏,身為知識分子,甚或藝術家,卻是國家的代表。拉丁美洲首屈一指的優秀作家們,不論其政治立場如何,幾乎一律有外放出使的機會,尤以巴黎為最理想的地點,聯合國教育科學文化組織(UNESCO)的總部在此,但凡有意的國家,都可以派駐好幾名人員,來到這人文風流的“左岸”(Left Bank)咖啡勝地。而大學教授,也有加入政府組閣的指望,其中又以經濟部門為首選。80年代藝術界人士紛紛藝而優則仕,搖身一變成為總統候選人,真的登上總統寶座的現象似乎最近才有(例如秘魯某位小說家即出馬競選;而共產黨下台後的捷克和立陶宛總統大位,則真的由文人出任),事實上早在幾代以前,在歐洲、非洲兩洲某些新生國家即已有過先例。它們往往將尊位榮銜,授予本國少數幾位能在國外享有大名的傑出公民——多半是鋼琴演奏家,例如1918年的波蘭;或法文詩人,例如塞內加爾;或舞蹈家,例如幾內亞。但是反過來,大多數發達西方國家的小說家、戲劇家、詩人、音樂家等藝術人士,則往往與政治完全扯不上關系,甚至連他們當中具有理性傾向者亦然。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文化部門的職位,例如法國、西班牙兩國文化部長一職,即由作家馬爾羅(André Malraux)和森普隆(Jorge Semprún)分別出任。

在這個空前繁榮富裕的時代,投注於藝術的公私資金自然遠勝以往。甚至過去從來不甚積極照顧藝術的英國政府,80年代後期也以極大手筆,在藝術項目上足足花去10億多英鎊,相形之下,它在1939年卻只有90萬英鎊的藝術類支出(BritainAn Official Handbook ,1961,p.222;1990,p.426)。至於私人贊助的比重則較低,只有美國例外。在財務優惠的鼓勵下,美國的億萬富豪熱心捐助教育、學術、文化,出手比世上任何一處都為大方。這一方面是出於對生活中更高層次事物的真心喜愛,尤其是那些白手起家,第一代的企業大亨,另一方面,也因為美國社會缺乏正式的社會等級,能夠有一點文化世家貴族的地位,總是聊勝於無了。於是這些大手筆的藝術豪客們,不但紛紛將自己的收藏品捐獻給國家或市立藝術館(這是過去的老做法),更競相成立以自己命名的展覽場地,至少也在已有的博物館內,擁有一處自己的畫廊。而其中的藝術品,則根據擁有者或捐獻者規定的形式展出。

至於藝術市場,從50年代起,更發現將近半世紀之久的不景氣已經解套。藝術品的價格,尤其是法國印象派、後期印象派以及近世最出名的早期巴黎現代畫派(modernism)的作品,開始暴漲直達天價。直到70年代時,國際藝術品市場的重心,首次由倫敦轉至紐約。此時國際藝術品市場的價位,已與《帝國的年代》一書中記錄的時代的最高紀錄相等,進入80年代瘋狂暴漲的市場,更屢破紀錄一路狂升。印象派和後期印象派作品的價格,於1975—1989年15年之間,暴漲了23倍(Sotheby,1992)。不過從此開始,藝術品市場的面貌已經再不能與過去等同。不錯,有錢人依然繼續收藏——一般來說,世祿舊家的銀子,偏愛老一輩大師的珍品;而新出爐的富貴人,則追逐新奇的名作。不過時至今日,越來越多的人是為了投資而購買藝術品,與過去競購金礦股份是同一動機。“英國鐵路養老基金”(the British Rail Pensions Fund),就在藝術品上大賺幾筆(聽從了最佳的建議)。像這樣一個出購對象,當然不能視為藝術品的愛好者。而最能凸顯80年代末期藝術品交易特色的一宗買賣,則首推澳大利亞西部一名暴富的大亨,以3100萬英鎊的價錢,購得一張梵高(Van Gogh)作品。購買藝術品的一大部分資金是由拍賣單位借貸,雙方自然都希望價錢可以繼續上漲,這樣,不但作為銀行貸款抵押品時的身價可以更高,經紀人也可從中獲得更豐厚的利潤。結果,兩方都大失所望:珀斯(Perth)的邦德先生(Bond)落得破產下場,投機風造成的藝術品市場景氣,也於90年代初期全面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