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經濟大恐慌(第4/12頁)

國際聯盟的專家所見果然不錯,北美工業經濟驚人的大蕭條,不久便立刻波及另一全球工業重地的德國(Ohlin,1931),可惜沒有人聽警告。1929—1931年間,美德兩國工業生產額均跌落了三分之一左右。可是這個數字,不過是各行業的平均值,看不出其中特定行業蒙受的巨大損失。單以美國的電氣巨頭威斯汀豪斯公司來說,1929—1933年的銷售額劇降三分之二;兩年之間,凈利潤則跌落了76%(Schatz,1983,p.60)。農林業也發生重大危機,糧食及原料價格無法再靠增加庫存維持,開始直線滑落。茶和小麥的價格一下子跌了三分之二,絲價則跌了四分之三。因此,凡以農產品出口貿易為主的國家,一律遭到空前的打擊,包括阿根廷、澳大利亞、巴爾幹諸國、玻利維亞、巴西、英屬馬來亞、加拿大、智利、哥倫比亞、古巴、埃及、厄瓜多爾、芬蘭、匈牙利、印度、墨西哥,以及荷屬東印度群島(今印尼);這些還只是1931年曾由國際聯盟列舉的國家。總之,大蕭條的現象,這回貨真價實,具有全球性的意義了。

至於奧地利、捷克斯洛伐克、希臘、日本、波蘭、英國,對西方(或東方)傳來的震波也極其敏感,同樣受到強烈的沖擊。為了供應美國大量增長的絲襪需求,過去15年來,日本絲業已經將產量提高了3倍;可是現在絲襪市場暫時消失了——這等於一夜之間,日本絲在美國90%的市場便化為烏有。日本另一項重要農產品米的價格也受到打壓,分布在東亞和南亞的一大片主要產米區自然也不能幸免。小麥價格跌得更慘、更徹底,比米價還要便宜。一時之間,據說連一向以稻米為主食的東方人也轉而改食小麥。可是就算面粉大受歡迎——就算這是真的——稻米大宗出口國,如緬甸、法屬中南半島、暹羅(今泰國)的農民可就更遭殃了(Latham,1981,p.178)。米價一路下跌,稻農沒有別的法子,唯一的彌補辦法就是種得更多,賣得更多,結果把價錢壓得更低。

對於以供應市場尤其是輸出為主的農民來說,這種情況不啻傾家蕩產,除非他們恢復自給自足的傳統小農經濟。一般來說,大部分出口國家都還能利用這條出路,因為非洲、南亞、東亞及拉丁美洲地區的農家,仍多保持較小規模,總算還可以有一點緩沖的余地。但是巴西可就慘了,完全變成資本主義浪費和蕭條嚴重程度的代名詞,當地咖啡種植戶為了阻止價格暴跌,竟把過剩的咖啡拿給火車的蒸汽機當煤燒。(世界市場上銷售的咖啡,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來自巴西。)一直到今天巴西人務農的比例仍然相當高。20世紀80年代經濟的激變,帶給他們的打擊比當年的大蕭條更甚,因為至少早年的農家對這些農產品寄予的希望遠比後來為低。

話雖如此,殖民地農業國家的民眾依然受到相當的沖擊。比如黃金海岸(今加納)的白糖、面粉、魚罐頭,及稻米的進口量就一下子跌了三分之二,(小農式)可可市場跌至谷底,杜松子酒的進口量縮減更兇,直落了98%(Ohlin,1931,p.52)。

至於那些靠工資生活的男男女女,對生產手段既無法控制,又不能有一般人的正常生活(除非有家可歸,可以回去種田維持生計),經濟蕭條的直接後果就是失業。當時失業之普遍可謂史無前例,時間之長,更超出所有人的預料。經濟大衰退最嚴重的時期(1932—1933),英國、比利時兩國的失業人口比例為22%—23%,瑞典24%,美國27%,奧地利29%,挪威31%,丹麥32%,德國更高達44%以上。同樣令人矚目的是,即使在1933年景氣恢復之後,30年代的失業狀況也始終不見顯著好轉,英國和瑞典的失業率一直保持在16%—17%左右,奧地利、美國及北歐其余的國家,則維持在20%以上。西方唯一成功解決失業問題的國家,只有1933—1938年的納粹德國。在眾人的記憶裏,工人階級還不曾遭遇過這樣可怕的經濟災難。

更糟糕的是,在當時,包括失業救濟在內的公眾社會生活保障,不是根本不存在(例如美國),要不就以20世紀後期的標準來說,簡直微薄得可憐。對長期失業的人口而言,救濟金只是杯水車薪,根本就不夠用。正因為這個緣故,生活保障始終是工人最大的心事:不但隨時失去工作(即工資)需要保障,也要應對生病、意外,以及注定老來卻無依靠的境地。難怪工人家庭最希望兒女找到的差事,錢少一點沒關系,可是一定要穩妥可靠,並且提供養老金才行。但是即使在英國,這個失業保險最普及的國家,投保的工人人數也不到總數的60%—能夠有這個數字,還多虧早在1920年,英國便因大量人口失業而不得不這樣做。至於歐洲其他地區(德國例外,在40%以上),持有失業保險的人數最少有低到零的,多則也不過四分之一(Flora,1983,p.461)。原本習慣於間歇性就業或周期性短期失業的人,現在發現到處都找不到工作。僅有的儲蓄耗盡了,雜貨鋪裏也不能再賒賬了,山窮水盡,完全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