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第4/16頁)

更精彩的在後頭:革命之於俄國,恰如水到渠成,彼得格勒的民眾竟然立刻宣稱,沙皇的傾覆等於全世界自由平等和民主的直接到來。而列寧最大的作為,就是扭轉了這個無法控制的局面,將群情澎湃的無政府狀態一轉而為布爾什維克的勢力所利用。

取沙皇政權代之的俄國新政權,並不是一個親西方的自由憲政政體,更無心與德國作戰。當時存在的其實是革命的真空狀態:一邊是毫無實權的“臨時政府”;另一邊則是如雨後春筍般在各地紛紛成立的“基層群眾”性地方會議[亦即蘇維埃(Soviet),會議之意[4] ]。這些“基層群眾”政治組織握有相當的實權,至少擁有否決大權——可是對於這個權力有何妙用,以及如何使用這個權力,或是應該怎麽發揮,卻一竅不通。各個不同的革命黨派組織也紛紛出現——社會民主黨(Social Democrat)有兩派:布爾什維克(Bolshevik,譯者注:在俄文中即“大”之意,意譯為“多數派”,主張無產階級專政),孟什維克(Menshevik,譯者注:在俄文中即“小”之意,意譯為“少數派”,主張與資產階級聯手,進行自由化改革)。此外還有社會革命黨(Social Revolutionaries,譯者注:主張土地國有,以暗殺為革命手段),以及其他無數的左派小團體,一一抖落原先非法的身份,從地下現身——這些黨派團體,極力爭取各地蘇維埃,以圖擴大自己的陣營。但是一開始,眾人之中只有列寧有灼見。他指出,各地的蘇維埃,可作為政府的另一途徑(列寧曾有名言:“一切權力歸蘇維埃。”)。但是沙皇政權甫落,大大小小各種名目的革命黨團林立,老百姓根本搞不清楚這些林林總總的名號,到底代表著什麽意思;就算知道,也不辨其中異同。他們只明白一件事,就是從今以後,再也不用聽命於權威了——甚至連那些自以為見識高過他們一等的革命權威,也用不著去理會。

城內的貧民只有一樣要求,就是面包。至於其中的工人,則希望待遇改善、工時減少。而其他的俄國老百姓,80%都靠務農為生,他們的要求,無非是土地而已。此外不分工農,眾人都一致希望趕快停戰。但是一開始,以農民為主體的軍隊倒不反對這場戰爭,他們反對的只是過嚴的軍紀,以及上級給予下級軍士的惡劣待遇。於是提出“面包!和平!土地!”這些口號的團體,很快便獲得民眾極大的支持。其中最有效果者,要數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黨,從1917年3月間幾千人的小團體,不到同年夏初,便迅速成長為25萬黨員的大黨。冷戰時期,西方曾對列寧有過一種錯覺,以為他最擅長的手法乃組織突襲。殊不知列寧及布爾什維克黨人唯一的真正財產,在於能認識及把握群眾的需要,並能追隨群眾,進而領導群眾。舉例來說:列寧發現,小農心中想要的東西,其實和社會主義的計劃相反——不是土地共有,而是土地分配給個別家庭農場經營。一旦認識這個事實,列寧毫不猶豫,立刻認定,布爾什維克的任務,便是實現這種經濟上的個人主義。

兩相比較,臨時政府卻只知道一味頒布法令,根本看不出自己毫無約束國人服從的能力。革命之後,俄國的資本家、經理人,曾試圖恢復工人秩序,卻招眾怒,反刺激工人走向更極端。1917年6月,臨時政府堅持發動另一次軍事攻擊。軍隊實在受夠了,於是小農出身的士兵紛紛開小差,擅自返家與鄉人一道分田去了。返鄉的火車開到哪裏,革命的火焰也就蔓延到哪裏。臨時政府垮台的時機,雖然一時尚未來到,可是從夏天開始,激進的腳步卻在軍隊和城市不斷加速,形勢對布爾什維克黨越來越為有利。立場激進的社會革命黨,作為民粹派(Narodniks)的繼承者,獲得小農階級民眾壓倒性的支持(見《資本的年代》第九章),愈發助長極左派的出現。結果社會革命黨與布爾什維克黨人越走越近,十月革命後曾有一段短時期共同執政。

於是布爾什維克——究其性質,實屬工人政黨——在俄國各大城市成為多數大黨,在首都聖彼得堡和大城市莫斯科兩地,聲勢尤其浩大,在軍中的影響力也迅速擴張。在布爾什維克強大壓力之下,臨時政府的存在前景愈發暗淡。8月間,一位保皇派將軍發起反革命政變,政府還得求助於首都的革命勢力以對付,於是地位更顯不保。布爾什維克黨的支持者,情緒愈發激動極端,奪權之勢終不可免。最後的關頭來臨,與其說是奪權,倒不如說布爾什維克把現成權力撿起來更為貼切。1917年11月7日,布爾什維克黨輕易地奪取冬宮(Winter Palace),這就是十月革命。對於當天這個過程,有人曾說,日後蘇聯大導演愛森斯坦(Eisenstein)拍名片《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