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孔子及其時世(第4/7頁)

但他沒有出仕,而陽虎已倒。這時他機會可真到了。他的門人孟懿子因為發難驅陽虎的大功,在政府裏自然爭得相當的發言權。季孫氏一方面為收拾人心,一方面感念孔子不附陽虎,便把司寇一席給他。這時孔子有五十多歲,距鄭子產之死有二十多年。

子產的人格和政績是孔子所稱贊不厭的。他說子產有君子之道四:“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此時孔子的地位也有點和子產的想像;鄭之於晉、楚,猶魯之於齊、晉;鄭之有七穆,猶魯之有三桓。所不同的,子產自身是七穆之一,而且得七穆中最有力的罕氏擁護到底;孔子卻沒有一田半邑,而他受季氏的真正倚任也只有三個月,雖然司寇的官他至少做了三年(從定公十至十二年)。但他在無可措施中的措施也頗有子產的風度。

前500年(定公十年)孔子輔佐著定公和齊景公會盟於夾谷(齊邊地)。有人向景公說道:孔丘這人雖熟悉禮儀,卻沒勇力;假如叫萊兵逼脅魯侯,必定可以得志。景公依計。不料“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的孔子,早就設著武備。他一看見萊兵,便護著定公退下,並命令隨從的武士們動手;接著說一番“夷不亂華……華不偪好”的道理,直斥齊人此舉,於神是不祥,於道德是不義,於人是失禮。齊侯氣沮,只得遣退萊兵。臨到將要結盟,齊人在盟書上添寫道:“齊師出境而(魯)不以甲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立即命人宣言,齊人若不歸還汶陽的田,而責魯人供應,也照樣受神罰。後來齊人只得歸還汶陽的田。

孔子在魯司寇任內所經歷的大事,除了夾谷之會,便是前498年的“墮三都”運動。所謂“三都”就是季孫氏費邑,叔孫氏的郈邑和孟孫氏的成邑;“墮三都”就是要將這三邑城郭拆除。三邑之中,費、郈都是舊日家臣叛變的根據地,而費邑自南蒯失敗後,不久便落在另一個家臣公山不狃之手,不狃是陽虎的黨羽,陽虎既倒,他還屹然不動。“墮三都”一方面是要預防家臣負隅作亂,一方面亦可以削弱三桓。二者都是和孔子素來的政治主張相符的,故此他對於此舉,極力贊勸,雖然主動卻似乎不是他,而是他的門人子路,這時正做著季氏的家宰的。子路的發動此事原是盡一個家臣的忠悃。此時費邑已成了季氏腹心之患,非墮不可的。季孫氏地廣邑多,毀一城滿不在乎。但叔孫和孟孫二氏各毀一大城則元氣大損,這也是於季孫氏有利的。叔孫氏猶有侯犯之亂可懲,至於孟孫氏墮城,好比一個無病的人白陪人家吃一劑大黃巴豆,完全是犯不著的。所以墮城議起,他一味裝聾,後來定公率兵圍城,沒有攻下,便把他放過。但郈、費到底被墮了,墮費最費氣力,孔子受季孫氏三個月的倚任就在此時。原來公山不狃不待季孫氏動手,先自發難,率費人襲入都城,定公和三桓倉皇躲進季孫氏的堡中,被費人圍攻著。叛徒很快到定公身邊了,幸虧孔子所派的援兵及時趕到,把費人殺敗。其後不狃勢窮,逃往齊國。

墮費之役孔子雖然立了大功,但不久(前497年),孔子便辭職,他辭職的直接原因,有人說是祭余的燒肉沒有照例送到,有人說是季孫氏受了齊人的女樂,三日不朝。孰是孰非,無關宏旨。總之,季孫氏的勢力完全恢復了以後,再沒有可以利用孔子的地方了,再不能維持向日對孔子的禮貌了。魯國再沒有孔子行道的機會了。他只好再到外國去碰碰運氣,雖然他不存著怎樣的奢望。如魯國一個守城門的隱者所說,他原是一個“知其不可而為之者”。

但是到什麽地方去呢?齊的韶樂雖然值得孔子再聽,齊景公卻值不得他回顧。衛雖小國,地理上和政治上卻最與魯國接近。恰好這時子路的僚婿彌子瑕甚是得衛靈公的寵信。去職的次年,孔子便領著一班弟子來到衛都帝丘(在今河北濮陽西南)。這時距衛人第一次避狄遷都——從朝歌(在今河南淇縣)遷到楚丘(在今河南滑縣)有一百六十多年,距衛人第二次避狄遷都——從楚丘遷到帝丘,有一百三十多年。當第一次遷都時,朝歌的遺民男女合計只有七百三十口。經過長期的休養生聚,新都又成了熙熙攘攘的大邑。孔子入境,不禁嘆道:“好繁庶呀!”給孔子駕車的弟子冉有忙問:“既繁庶了,還要添上什麽呢?”孔子答道:“添上富。”“既富了,還要添上什麽呢?”“添上教。”

但此時衛靈公正被夫人南子迷得神魂顛倒,哪裏有閑心去管什麽富咧,教咧,只照例用厚祿敷衍著孔子。孔子居衛些時,覺得沒味,便又他去(前496年?)。此後十多年間他的行蹤,記載很缺略,而且頗有參差。我們比較可以確知的,他離衛後,到過宋、陳和楚新得的蔡地,中間在陳住了好幾年;前485年(魯哀公十年)自陳返衛;約一年後自衛返魯。此外他也許還經過曹、鄭,到過故蔡以外的楚境。在這長期的奔波中,孔子不獨遇不著一個明君,而且遇了好幾次的生命危險。當他過宋時,向戌的曾孫桓魋不知因為什麽對他發生惡感,要殺害他,幸虧他改裝逃脫。當他過匡(鄭地?)時,受過陽虎荼毒的匡人錯認他是陽虎,把他連群弟子包圍起來。幸虧匡人沒有錯到底。在陳、蔡的邊境時,因為無“上下之交”糧糈斷絕,他和弟子們曾經餓到站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