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高以仁(第3/9頁)

洪定國蹙眉問道:“怎麽回事?”

“稟世子爺,”回頭報信的人縱馬在隊伍裏跑了一陣才找到洪定國,“前面發現了一票人,問話不答,掉頭就走,艾參將命人放箭,現在不知對方死傷。”

洪定國冷冷道:“混賬!這通箭射著的是範先生你們一個也別活了。看清楚了麽?”

“看清楚了,少說也有百八十人,不會是範將軍。”

洪定國心念才轉到“響馬”二字上,就聽山谷裏一聲響箭尖嘯,四處突然馬嘶人沸,借著山中回音,讓人只覺濃霧之後滿山遍野都是刀影霍霍。洪王精兵對這種場面早已習以為常,知道強盜喜歡埋伏在高處向下放箭,紛紛舉起盾牌擋住身體,頭頂上仿佛暴雨亂打,一輪強弩頓時射了下來。眾軍士等這通弩箭放完,立即頂著盾牌策馬向山道邊上散開,將弓箭從縫隙裏伸出去不斷向山上回射。洪定國雖領兵在外,卻少涉險地,跟著周圍的人一散開,身側無人護衛,一支亂箭擦著他的肋骨飛了過去,還未及他冷汗出完,霧裏又沖出一道黑翎,直撲他面門。洪定國喉嚨裏“嗬”的一聲,要低頭躲避已經來不及了,眼角裏看見旁邊伸出一只寬厚的大手,牢牢將箭頭握在手裏。

“世子爺可好?”老者的面龐在乳白色空氣裏顯得異常蒼白,“小的是範將軍宅子裏的家人範理福。”

“範先生到了?”

“到了,就在山上。”

山上箭勢漸止,有人大笑幾聲,道:“今兒個給小王爺一個面子,來日狹路相逢,咱們再較量。”

四處跟著嬉笑不絕,馬蹄聲漸向山中隱去。

道上孤零零現出兩匹瘦馬,聽得範樹安慢悠悠道:“世子爺可在前面麽?”

“範叔叔。”洪定國喜道,從馬上躍下來。

範樹安也下了馬,拉住洪定國的手仔細打量,細目中滿是慈愛歡喜,“一年沒見了,世子爺倒一點沒變。”

“總是窩在這種地方,脾氣差了許多。”說著向範樹安身後道,“適才多蒙範叔叔府上的人相助,這位……”

範樹安招手道:“理康,過來給世子爺磕頭。”

“小的範理康,世子爺吉祥如意。”這條大漢比身材高挑的洪定國還高出一個頭,方方正正一張國字臉,厚厚的嘴唇,看來木訥少語。

範理福也過來重新見禮,洪定國這才領軍向山內歸營,忽而想到一事,忍不住問道:“範叔叔才剛在山上做什麽,弄得這夥強人立即退兵而去?”

“也沒什麽,”範樹安不住微笑,“不過是打了個招呼,說世子爺在這裏。”

“啊?”

“他們早知世子爺在此的心意,既然大家都心領神會,逢場作戲,萬一今天誤傷了世子爺,跟洪王結下梁子,只怕老王爺一根手指就能碾平他們多峰廿寨,還不如見好就收。”

洪定國笑道:“也難怪,這一年來總算相安無事。”

一道金光突然射在隊伍跟前,原來大霧漸散,日出噴薄,青色緩坡在陽光下現出一片雪白連營。

範樹安眯著眼點頭,緩緩道:“背靠山勢,水源貫通,出入開闊,不錯。再過幾年,世子爺也象老王爺一樣,是領兵征戰的帥才。”

洪定國道:“範叔叔這是在取笑我,父王二十歲上就將兵出塞,與匈奴血戰了,做兒子的如何企及。”

“非也,以世子爺的資質,的確稱得上是今世的人傑。”範樹安說到這裏,語氣卻變得陰郁異常,洪定國甚至覺得他隱隱地嘆了口氣,讓人覺得甚是不祥。

範樹安在多峰營中監軍不過半個月功夫,朝廷征糧的旨意就下來了。往洪州宣旨的只是司禮監的內臣,洪定國派了五百人迎他進營,問起才知道不止藩地,皇帝向各州各府均派了人監督糧草,征調稅銀。西邊洪州的征糧官姓高,名厚,字以仁,原是戶部青洪司郎中。洪定國聞言對範樹安笑道:“原來戶部還有這個司?這些年來青洪兩州的錢糧一直由洪王自管,我道這個司早撤了呢。”

範樹安道:“天下畢竟還是當今皇帝的,世子爺千萬別作這等言論。這個高以仁我有耳聞,他雖非劉遠一黨,對撤藩一事,卻極為熱衷。說起來,這個人年紀不大,倒和老王爺有些過節。”

“過節?”洪定國奇道,“可這個人我聞所未聞哪。”

範樹安微笑避開洪定國的話頭,只是道:“皇帝派高以仁進洪州,是想老王爺有了公報私仇的這個忌諱,不便對他下手——皇帝身邊頗有些高人呢。”

洪定國冷冷笑了一聲,道:“高人?難道範叔叔也和皇帝一樣,以為這天下還有什麽是我們洪家不敢下手的麽?”

範樹安笑道:“呵呵,只怕老王爺和世子爺是一樣的心思。”

慶熹十一年,高以仁時年四十一歲,他在乾清宮向皇帝叩頭辭行的時候,大太監吉祥就看出他印堂發黑,頭上烏雲籠罩,雖然吉祥沒有料到高以仁的命運是被洪定國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決定了的,但是他總覺得這個高家耿直的後裔此行生死未蔔,前途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