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高以仁(第4/9頁)

吉祥不是多嘴的人,尤其是這種話,就算是對如意和辟邪也不能隨便亂說。此時中秋早過,就快入冬,宮裏卻由司禮監領頭,亂糟糟正在裁減各宮用度,就算是主子們貼身的奴才,一樣也是將月例銀子裁了三成有多,如此一來,司禮監難免成了眾矢之的,就連如意這樣任性灑脫的人也開始謹言慎行起來,更何況吉祥從來老成穩重。

往年要忙著做冬衣棉襖的針工局倒是因此偷閑,除了誼妃待產,還須準備些嬰兒衣裳之外,合宮上下無人再做新衣,整個衙門的人只得將內府供應庫裏的緞子不斷整理挑揀,只剩管理太監張固在宮內值房裏閑坐,大晴天暖洋洋的太陽透過窗戶曬在身上,張固歲數也大了,漸漸合上了眼打盹兒,突然聽見簾子嘩啦一響,睜開眼正瞧見一個青衣身影望裏一探頭。

“哪個小猴崽子,滾進來。”

門口小順子笑道:“張爺爺,您老清閑著呐?”

張固慢慢仰起身,端起茶碗漱口,小順子搶過痰盂伺候在下面。

“你小子來幹什麽?你師傅好些了沒有?”

“還那樣兒,”小順子嘆了口氣,“咳喘些,也沒別的不好。我師傅讓我來給張爺爺請安,問問張爺爺衙門裏有什麽差事要辦。”

“還有什麽要辦?閑著呢!回去對辟邪說,該養病養病,該調理調理,年紀輕輕的,中秋以後就沒瞧見他精神過,今後怎麽當差?”

“是。”

“哦,對了,”張固又道,“你去後面房裏拿了那個青皮兒的包裹,悄悄地給明珠姑娘,說是給誼妃小公主預備的,請她該繡什麽繡什麽。”

“哎!”小順子一溜小跑,走得甚快。

張固笑了笑,忽聽外面廊下籠子裏的鳥兒嘰嘰喳喳亂叫起來。“哪位呀?”張固從榻上下來,趿著鞋走到門外。

“張老,您吉祥?”廊下年輕人二十五六歲,穿著件杏色宮衣,有紅似白的一張圓臉,唇若染朱。

“呦,三哥兒。”張固知道這個七寶太監的三弟子招福是個難纏的角色,心裏嘆了口氣,笑著又向他身後的人打招呼,“四哥兒也來了?”

進寶正逗弄著籠子裏的鳥,笑道:“張老,從前可不知道您還喜歡養個活物兒什麽的。”

“這鳥兒夏天飛進我屋子裏,小子們逮了,就養起來了。”

進寶一陣輕笑,“人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想不到對鳥雀也是一樣的。”他的語氣優雅從容,但在別人聽來總是凜凜然有種不祥的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

張固道:“兩位小哥兒在皇後跟前伺候的,什麽事得閑上這兒來?”

招福道:“張老是貴人多忘事。我們哥兒倆想著新棉袍該做好了,讓手下小子來取是對您老不敬,正好下午沒事,順便過來給您老請個安。”

張固愣了愣,道:“新棉袍?兩位小哥兒說笑話,萬歲爺的嚴旨之下,還有誰敢做新袍子穿?”

招福笑道:“張老,我們哥兒倆可是在初春頭上就和針工局說好的,您還記得麽?”

“呦,對不住,倒不是我忘了,只是咱們針工局今年從春至秋就沒有消停的時候,趕到能有空做宮人衣裳的時候,偏偏萬歲爺的旨意下來了。你們小哥兒倆若能將就,明春我讓小子們一早做好,給你們送過去。”

招福輕輕哼笑了一聲,“我們將就穿舊衣裳不打緊,就怕皇後主子看見我們衣不蔽體,教訓我們有失體統。”

張固也是久經沙場,當下笑道:“宮裏沒有人穿新衣,三哥兒、四哥兒倒是光鮮體面地在禦前走動,主子問起來總是不好,不如這樣——反正針工局現在也閑,人手有的是,兩位小哥兒的棉袍就從我的體己銀子裏出,別人問起來便不算是大內的開銷,。”

招福道:“張老這話就讓我們哥兒倆折死了,我們這麽多年想著孝敬您還沒機會呢,怎麽能讓您破費?再說咱們帶牙牌的人和青衣小子們不同,這麽一來,原本名正言順的事,倒變成了官衣私制,咱們可當不起。”

張固一臉無奈,沉吟道:“這倒是,三哥兒你看怎麽辦?”

招福一記語塞,突聽進寶冷冷喝了一聲:“站住!眼裏沒個長輩麽?”

只見對面廊下小順子抱著個包裹,正低著頭緊往外走,聽見進寶叫他,才期期艾艾、拖拖拉拉走過來,縱使知道進寶一貫清雅秀麗,神色和藹,也不敢擡頭看一下,請安道:“三爺、四爺。”

招福冷笑道:“我道你為什麽見人就躲,原來穿著新衣裳,不好意思見人呐。到底是針工局大采辦的弟子,近水樓台先得月,人人都勒緊褲腰帶的時候,你還有新夾襖穿出來招搖。”

張固吃了一驚,這才仔細看清小順子身上夾襖果然簇新,連折痕都還在,又聽招福冷言冷語地指桑罵槐,不禁惱羞成怒,道:“小順子,你三爺問你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