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沈飛飛

這一天清晨就下起蒙蒙細雨,不算什麽出遊的好天氣,不過明珠和小順子的興致都未有絲毫稍減,明珠著太監服色,跟辟邪出了宮門。三人找間客棧,換了平常衣裳,辟邪身著澱藍繡金紗襖,走在前面,小順子小廝打扮,替明珠執傘。一把大傘一大半都擋在明珠頭頂上,小順子自己肩頭漸濕,卻仍是一臉忠心耿耿,死不足惜的模樣。

辟邪回頭笑道:“從來也不見你對我這麽用心伺候過,不如你重新拜明珠為師,管我叫師叔算了。”

小順子當仁不讓,老遠就對辟邪開口叫道:“師叔,師叔。”

明珠笑道:“六爺也是,平常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沒有一樣在意,小順子平時那麽巴結,也不見你有什麽高興。為什麽只要他對我好一點兒,六爺就介意了呢?”

辟邪哪肯跟他們糾纏,微微一笑,扭頭就走。明珠和小順子對視一眼,在他身後偷笑。前面就是雙秋橋,三人登一百多級石階,踏上被雨水沖刷幹凈的橋面,向北緩行,離水對岸香樟林子正新葉勃發,火紅的一片,浸在四周蔥綠色清澈的空氣裏,辟邪倚著石欄,望著香樟青黃的落葉飛落在江流中,微微出神,人淡麗得透明一般。

明珠上前道:“我是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什麽世面,不知這裏有什麽講究典故,六爺可告訴我麽?”

辟邪道:“這裏北岸香樟,南岸楓樹,春秋兩季都有紅葉映日,所以人稱雙秋橋。”

明珠笑道:“世人也是奇怪,明明是淒涼季節,一年過一次還不夠。”

“秋天也有秋天的好處,”辟邪道,“等今年秋天,咱們再來,你看看是不是好。”

明珠道:“就是說六爺還會帶我出來?那便一定是好的。”

辟邪指著西邊飄夏橋,道:“那廊橋在夏天是個好去處,橋上三座木樓四面聚風,在頂樓品茶乘涼,遠看江景,西有定國橫鎖,東有七橋連環,天氣好時,盡收眼底。便是春秋季節,從那裏向雙秋橋看,總有一岸血紅,也是特別的景色,不如現在我們就望飄夏橋去。”

這裏到飄夏橋還有些路程,天雨路滑,三人都不願走路,在橋下雇了遊船,蕩向飄夏橋築在離水正中的“暑樓”,拾級曲折而上。這裏為的是采風觀景,習慣從春到秋,窗欞洞開,一上到第三層的茶廳,頓時清風撲面,細雨沾衣,眺望四處景色,煙雨迷蒙之中只能看清定國橋和雙秋橋。小順子道:“老天爺真是掃興,難得出來一趟,卻瞧不見好景致。”辟邪和明珠都不由微笑,均覺此時雖看不到七橋連環的盛景,卻難得有“好風梳青絲,細雨染華裳”的舒暢,於是命小二沏上香茗,靜心閑坐。兩人才覺清風沁人,忽然一陣濃香撲鼻,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從他們身邊走過,在對面的窗戶下揀了個位置坐了。明珠被他身上的香氣熏得一皺眉,更見他頭發梳得油亮,衣服顏色花枝招展,坐在那裏趾高氣昂的樣子,不禁輕輕一聲失笑。

辟邪低聲道:“你不要招惹他,那也是個練家子。”

明珠在辟邪耳邊笑道:“瞧他油頭粉面的土包子樣,誰要理他了。”

那年輕人叫了一壺茶,兩碟點心,突然對小二皺眉道:“都說你們茶樓在京城赫赫有名,卻是怎麽開門做生意的?天在下雨,也不知道關窗,把我的衣服都打濕了。”

明珠聞言幾乎噴出一口茶來,用小順子遞過來的手巾捂著嘴笑,辟邪忍住笑,道:“你萬不可替我惹事,別去笑話他,咱們出來也有正經事要辦,不如這就走罷。”

明珠好不容易透了口氣,道:“是,還是早些走好。”從荷包裏取出碎銀,命小順子結賬,便隨辟邪起身,擡頭卻見那年輕人正嘴角含情,直勾勾盯著自己,不禁暗暗惱怒,眼中便流出殺氣來,那年輕人微微一驚,滾燙的茶傾在手上,燙得一跳。辟邪拉了拉明珠的衣袖,低聲道:“難不成你要刺瞎他的眼睛?”

明珠笑道:“六爺不讓我惹事,就且饒他。”

辟邪道:“你答應得痛快,倒讓我擔心。”

不一會兒小順子追上來,道:“明珠姐姐笑話那個人,定是得罪了他,才剛攔著我要問姐姐的名字。我沒和他說,還瞪了他幾眼。”

明珠怒道:“這還不夠,應替我好好掌他的嘴。”

小順子道:“我這就回去打他,替姐姐出氣。”

辟邪笑道:“那個人武功好得很,你打不過他的,等明珠再教你幾手吧。”

離都的布廠、裁縫、刺繡的店面大都集中在金匱大道,辟邪多年前跟著七寶太監常來,知道這裏能買賣上萬兩屏風的,不過三四家,首先直奔最大的“和娟館”,小順子一問之下,果然有這件東西。

辟邪道:“我們也是慕名而來,想見識見識,若是真好,倒想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