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五折 女兒身手和誰賭(下)(第3/4頁)

觀音奴回到紫衣巷秦家時已是午夜,她逾墻越窗,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料正撞上在她臥室守株待兔的沈皓巖。

沈皓巖伸手一帶,觀音奴便落進他懷裏。他等了她兩個時辰,心中焦灼猶如烈焰肆虐,手下未免失了輕重。

觀音奴的腰被他緊緊勒住,眼前頓時一黑,痛得近乎窒息,片刻後方能出聲:“皓巖,疼。”

沈皓巖只覺她的聲音異乎尋常地虛弱,且掌心有濕熱粘膩之感,擡手一看,清冷的月光下滿把殷紅。他呆了呆,即刻合上窗戶,點亮燭火。

觀音奴見他神情陰郁,呼吸亦較平日沉重,不免感到懊惱,心想自己該努力忍住不要出聲的,訕訕地道:“沒事兒,小傷,過幾日便好。”

沈皓巖默不作聲地將她攬到懷中,解下蹀躞帶和被鮮血浸濕的白布,查看她的傷勢。他的動作輕柔卻不容拒絕,觀音奴亦知道瞞不過去了,平舉雙手,任他施為。

傷口正在腰眼上,本已結痂,現在又裂開來,血肉模糊,襯著周圍涼緞一般細滑的淺蜜肌膚,可謂觸目驚心。沈皓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心疼之余,暗暗切齒:“好得很,一個眼錯不見,你就給我弄了這麽重的傷回來。”他將觀音奴放到臥榻上,道:“你這傷口包得太潦草,要重新清洗上藥,忍著吧。”

沈皓巖的語氣很嚴厲,觀音奴有些心虛,乖乖趴著,下巴支在虎頭枕上。清洗傷口之痛,更甚於中槍之時,她不肯呻吟出聲,然而破碎的呼吸、顫抖的身體都直擊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

待他包紮妥帖,觀音奴松開快要裂成兩半的錦褥,靠著虎頭枕,長長地出了口氣。她趴在榻上,鬢發濕透,雙眸半開半闔,含著薄薄的淚霧,令她一貫山明水秀的眉眼生出別樣的嫵媚。

沈皓巖恍惚了片刻,收斂心神,輕輕拭著她額上的冷汗:“之前表嬸打發人來問過兩次,我幫你圓過去了。”

“哦。”

“我瞧你這傷口,像是被鐵槍所傷。”

“嗯。”

“就這傷勢,光敷藥是不成的,我家有專治外傷的良方,明兒一早我就去抓藥,釅釅地煎給你喝。”

因為徹底放松而感到疲倦欲死的觀音奴掙紮了一下:“千萬別,讓姆媽曉得了,白教她擔心,阿爹那兒也不好交代。”她勉力朝他微笑,喃喃道:“皓巖,你也別惱我呵。”

怎會不惱?

她想握他的手卻沒甚力氣,只拉住他的食指搖了搖。那柔軟倦怠的眼神、虛弱堪憐的姿態,他從未見過,讓他生出十二分的憐惜,還有十二分的氣惱,惱她自作主張,遇事不與自己商量,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他捧著頭守在床榻旁,雖有滿腹疑問,卻無從問起,看她意倦神昏,沉沉睡去。

他以為自己想通了的,在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他亦決心不再猜忌,不再計較,跟真心愛戀的姑娘好好過一輩子。可是沒有用,看到她跟那夏國法師談笑風生,甚至執手相對,就算事後知道她是為了記住青罡風的運氣法門,他也沒辦法釋懷。

從她十四歲起,江湖中便多有她的愛慕者,卻從沒人有機會親近她,全被沈皓巖幹脆利落地打發了。旁人只曉得他霸道,卻不知道他一直都在拼命克制自己的獨占欲和暴脾氣。凡她期望的、堅持的,都是他在退讓。

他渴望她的眼裏只看得到他,百分百地依賴於他。偏偏她的性子跟風一樣,每每在他以為抓住她的時候,她就輕輕盈盈地從他指縫間滑過去了。

他痛恨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亦深知就算成親,他也不可能將她禁錮在家中,從此不見外人。如果這樣謹慎戒懼地守著她都沒有用,那麽總還有別的路子可以一試。他願意為了她變得更好一點,而不是更壞。

沈皓巖俯身凝視觀音奴的蒼白睡容,在她因為失血過多而不復嬌艷的唇上輾轉碾磨,默默道:

“夜來,我這麽在意你,已經到了不堪的地步。變成一個小肚雞腸、胸無大志的男人,實在非我所願。身為男兒,自當愛惜妻子,卻也不能整日守著你,什麽都不做,總要闖出一番事業,才不枉來世上走這一遭。我若是一棵頂天立地、可以遮風擋雨的大樹,無須像現在這樣勞心費力,你自會來依傍,自會來休憩。”

北方的秋天有一種高爽、疏闊的美,卻是嘉樹最厭惡的季節。真寂院的仆從每到這時候都會變得噤若寒蟬,雖然嘉樹並不輕易責罰人,然而他陰郁心境帶來的壓力,足以讓人在九月的艷陽底下兩股戰戰,脊背發涼。

侍童低著頭將一盅黑漆漆的藥送進內室,隨即垂手退下。息霜跪在嘉樹腳下,猶豫片刻,鼓起勇氣道:“主人,我不喝這藥了,我……我捱得過的。”

用冰原千展炁改變骨相、重塑容貌,那樣慘烈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嘉樹沒想到人傀儡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冷冷地俯視著她,伸手卡住了她的下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