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六折 一時回首背西風(上)

秦裳躡手躡腳地摸進屋裏,挽起床幃,目不轉睛地瞧著清櫻,只覺得怎麽都看不夠。他見識過許多美人,清櫻的相貌不算出眾,勝在肌膚冰瑩,五官溫婉,雖不驚艷,卻熨帖在心,耐人咀嚼。

她安穩地仰睡在青碧的衾枕間,瑩白面上泛著微紅,清寒的月光落到她臉上,也似有了溫度。秦裳看得發癡,心想荔枝也沒這般瑩潤,粉桃也沒這般嬌膩,若能偎上一偎,親上一親,定是人間至味。

他想得動情,忍不住湊了上去。清櫻被他驚醒,也不慌張,在錦褥下摸出一根金釵,用力紮在他的肩井穴上。這一下既狠且準,雖然她的內力被他盡數封住,卻也紮得他半邊身子麻痹了許久。

秦裳心中本無猥褻的念頭,這一下被激出兇性,也不顧肩上鮮血淋漓,用力攬住清櫻,喃喃道:“好姐姐,我實在等不得了,咱們今晚就把生米煮成熟飯吧。”

清櫻並不掙紮,平靜地道:“小裳,別胡鬧,沒用的。”

秦桑正在解她中衣,見她鎮定如斯,反覺無趣,松了手道:“怎麽沒用?”

“鐵驪走的時候,我答應他,就算天塌地陷,也會等他回來。”清櫻微微一笑,“你跟我煮成熟飯,這天就塌了麽?這地就陷了麽?女兒家的貞節固然要緊,想用這個束縛我,你未免太看輕我;鐵驪若為這個就不與我做夫妻,那你未免太看輕他。”她淡然道:“只不過,我們夫妻與你的仇是結定了。”

秦裳妒恨交迸,卻不能當真將她如何,畢竟他要的是她的心,要的是長遠。然而就此罷手,他也不甘心,往清櫻的枕頭上一靠,涎皮賴臉地在她發間嗅來嗅去。

清櫻不意兩句話就穩住了這小魔星,但容他這麽賴在床上,也不是個事兒,便道:“你起來,掌上燈,我看看你肩上的傷怎樣了。”

秦裳心中一甜,只覺她還是有幾分在意自己的,興沖沖地爬起來。

清櫻從容地放下床幃,穿戴整齊後步入外室,見丫鬟已將藥匣送來,秦裳正窩在黃花梨圈椅中作乖巧狀。她暗暗嘆氣,過去取了傷藥和細布給他包紮。

秦裳先前只顧與清櫻耍無賴,到此際才覺傷口疼痛,斜了眼睛,看她面容恬靜,手勢輕柔,真如畫上的觀音大士般動人。他一面恨她無情,一面又貪戀她身上散發的溫暖氣息,忍不住越靠越近。

清櫻曲起拇指和食指,狠狠彈了他腦門一下兒,叱道:“坐著都不安分,你是屬猴兒的麽?”

少年仰起俊秀的臉龐,委委屈屈地看她一眼,別過臉去,眼圈紅了,鼻尖也紅了。

清櫻本不願搭理他,看他這樣也有些繃不住,失笑道:“小裳,你裝這小媳婦樣兒給誰看啊?要論委屈,我還沒哭呢,哪裏就輪到你。”

秦裳揉揉眼睛,道:“櫻姐姐,我十三歲那年去杭州探望二姐,正正在西湖邊上遇見你。沈皓雲的小兒子爬樹跌斷了腿,疼得大哭,你蹲在地上給他擦眼淚、接骨頭,比西湖水還柔,還美……啊,我喜歡得要死,恨不得跌斷腿的是我。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今生非櫻姐姐不娶。姐姐,你別拿我當小孩子打發,我對你的心,天日可鑒。”

清櫻卷好剩余的細布,將藥匣子裏的東西碼放整齊,方道:“小裳,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我已經遇到鐵驪了。”她頓了一下,緩緩道:“他也是非我不娶,我則是非他不嫁,今生今世,決無二意。”

秦裳胸口一痛,卻不像往日般惱在面上,薄唇微勾,一雙桃花眼脈脈地看向衛清櫻,低聲調笑:“好姐姐,你這樣有把握麽?世上沒什麽東西是一成不變的,我自然有法子讓你心甘情願地喜歡上我。你放心,與你共剪西窗燭的定然是我,沒那契丹蠻子的份兒。”

清櫻蹙眉道:“哦,那你是準備用蜀中唐門的洗前塵把我變成傻子呢,還是用河西楚氏的殤情水把我變成情癡?讓我每天學西子捧捧心,學望帝嘔嘔血。哼,總不至於是苗疆的同心蠱吧?每個月還要放你兩盅心頭血來養著。”

自她被秦裳軟禁在此,一直不急不躁,此刻方顯露情緒,秦裳頗覺快意,笑道:“櫻姐姐,你不用套我的話,到時候自然知曉。”

清櫻坐到另一把圈椅中,閉目養神,不再理他。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黃花梨高腳幾。秦裳趴在木幾上,歪著頭欣賞她的側面,目光灼灼,像一只偷腥的貓兒。

見她始終不理自己,他嘆了口氣,想起日間林挽香派人傳來的消息,便慢悠悠地道:“我是真不明白,姐姐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要跟又憨又直的崔夜來做朋友。”

他這話說得突兀,且語氣不善,清櫻睜開眼睛,警覺地看著他:“小裳,你又在打什麽壞主意?你跟我和鐵驪過不去就算了,別牽扯夜來。你敢動她,我不會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