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六折 一時回首背西風(上)(第2/3頁)

秦裳氣極反笑:“她到底有什麽好?你們一個個這樣護著她,沈三是,你也是。”

“不知道別人如何,我是年紀越長便越沒棱角,總免不了說些違心的話,做些違心的事,所以遇到夜來這樣能堅持本心的,真的覺得難能可貴,好生喜歡。”說到觀音奴,清櫻的目光不覺柔和起來,“你說她憨直,我卻欣賞這樣的真性情,王孫公子也罷,販夫走卒也罷,她都能憑著本心與人相交,不虛偽矯飾,不傲慢矜誇,不被外物左右。這樣的夜來,你覺得不好麽?”

自從觀音奴歸宋,但凡秦裳與她爭執,清櫻必定站在觀音奴一邊,如今更鐵了心要嫁給觀音奴的義兄,所以秦裳對觀音奴的妒恨也升級成了憎惡。聽清櫻這般贊她,秦裳越發不耐煩,冷笑道:“她能堅持本心,你們便不顧自己的本心去順著她麽?你們又不是為她生的。哼,要是她在紅塵中翻過筋鬥、吃過苦頭後還能有這樣的真性情,我也贊她一聲好。可惜她一路順風順水,被你們寵著護著,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罷了。我倒是覺得,這世上有她嫌多,沒她最好。”他瞥了清櫻一眼,放軟語氣道:“只知自家本心,何如善解人意?我還是喜歡櫻……”

清櫻卻動了真怒,沉下臉來打斷他:“夜來是我閨中摯友,現在又是我小姑,我甘願對她好,與你何幹?你也不要隨便曲解我的話,夜來真誠坦白、與人為善的本心,與那些為了滿足自己私欲,不惜犧牲旁人幸福的本心是不一樣的。”

清櫻這話說得極重,秦裳卻一聲不吭,她便站起來道:“秦裳,你口口聲聲待我如何如何,卻不肯正視我的抉擇。事到如今,我亦想勸你一句,只知自家本心,何如善解人意?”

對一向肆意妄為的秦裳,這句反問不啻當頭棒喝。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想:“櫻姐姐一貫溫柔平和,幾時變得這樣尖刻?都是被崔夜來和她那蠻子哥哥帶壞的。可惡,可惡,我饒不了他們。”他怔了片刻,還是找不到話分辯,垂頭喪氣地去了。

清櫻松了口氣,吹熄燈燭,徑回床上歇息。

當此讓人好眠的涼秋清夜,她卻思緒萬端,不能成眠:“夜來有沈三護著,應該不會被秦裳這小魔星算計了去……鐵驪遠去金國,不知行事順利否,身體康健否……聽白天那兩個丫鬟的對答,這園子應在東京近郊……一定要想辦法把消息傳出去,或者尋機逃走,不然情勢危矣……這次我忒大意了,萬萬沒想到會在晏家老鋪中招,秦裳處心積慮地把我困在此處,定然還有後招,飲食起居要加倍小心……”

夜叉查了兩日便得到衛清櫻的消息,打發侄子霍雲從來紫衣巷秦府見觀音奴。這少年很會看事,接洽時瞧出沈皓巖對觀音奴的占有回護之意,言談間便只與沈皓巖交涉,倒把來拜訪的正主兒撂在了旁邊。

“事情的來龍去脈,沈公子已經知曉,我就不啰嗦了。現下已經查明,前日騙了崔姑娘的女人,便是留春院的院主林挽香。至於晏家主仆三人,已於前夜被林挽香送走。昨日午後,林挽香打發人去見幕後主使,我跟了一路,卻原來……”霍雲從微微一頓,道:“是府上的小公子。”

沈皓巖與觀音奴對看一眼,異口同聲地道:“是秦裳這小鬼。”

霍雲從點頭道:“正是。我在小公子居處查探時,發現衛家九姑娘被囚在那兒。”他將地址詳細說了,又道:“家叔曾受過秦老爺子大恩,故不想跟小公子計較,且牽扯到怒刀衛家,實在不便插手。家叔的意思,消息要傳到,至於事情如何處置,請沈公子自行定奪。”

沈皓巖含笑道謝,親自把霍雲從送出門,回來時見觀音奴換了一身湖綠色的短打,左邊的發辮已經盤成一個圓髻,正握著右邊的長辮準備盤到頭上去,擡手之際牽動傷口,面上不禁露出痛楚之色。

沈皓巖微微擰眉,實在不願她再次涉險,轉念一想,就算她要跟去,自己也能擔待,便掌了她的雙肩認真囑咐:“事不宜遲,我馬上去接九姑娘。你腰上有傷,若要與我一路,一不許跟人動手,二不許離我左右。這兩條,你可做得到?”

觀音奴被沈皓巖這樣掌著,鼻端是他身上的青欖味道,仰頭可見他深沉的注視,那目光似帶著火,燒得她的面頰、耳廓一點點燙起來,燒得她呼吸漸促,握在手中的發簪亦無聲無息地落到地毯上。

沈皓巖最愛她這嬌羞不勝的模樣,只覺喉嚨發幹,不合時宜的燥熱從小腹騰起,忍不住將她攬到懷中,低聲道:“夜來,夜來。”

她再也無力與他對視,閉上眼睛,側過頭去。那一霎的意亂情迷,眼波欲流恰似深海波間的夕照,於最深的黑中變幻出萬千顏色,萬千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