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六折 一時回首背西風(上)(第3/3頁)

她感到他熾熱的嘴唇貼在自己的眼睛上,隔著薄薄的眼皮,輕輕含住了她的眼珠,只是含著,再沒其他動作。

眼睛看不到,皮膚的感覺便敏銳起來。她覺得他的身體熱得像在熔爐中煆燒的鋼,他的熱汗像鐵水一樣,連她都要跟著熔化。她感到他在竭力忍耐著什麽,因為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連骨節都在格格作響。

好像與他過了一生那麽長,又好像被他喚了一聲那麽短。

他的熱度漸漸冷卻下去,她聽到他在耳邊斷斷續續地道:“夜來……如果你明白……我有多在乎你……”靜了一會兒,她感到有冰涼的水珠滴進自己的耳蝸,他的聲音破碎得讓人心碎,“你不會……讓我這樣……難過……”

他——哭了?

這認知讓觀音奴驚惶起來,睜開眼卻是一片黑。他的手掌覆在她的雙眼上,不許她看到他的狼狽掙紮。

他緊緊蒙著她的眼睛,一言不發,但他的身體比任何語言都誠實和有力量,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痛苦,那麽激烈,那麽隱忍,在她的耳朵裏咆哮,在她的血脈裏沸騰,震得她的心口像被人狠踹了一腳。

在與外界隔絕的黑暗中,在他充滿男性征服意味的懷抱裏,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面前的人不再是她的少年遊伴,不再是她的溫柔表哥,甚至也不再是她的未婚夫……

他的身體和氣息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侵入她的靈魂,讓她深刻地意識到,身為男人的他和身為女子的她是如此不同,卻又如此契合。

以前對他說的話,懷有的感情,現在想來真似小孩子過家家。愛一個人,當然不是那樣的。

觀音奴覺得胸口裏有什麽蟄伏已久的東西在蠢蠢欲動,像種子要破土而出,竹子要拔節生長,那感覺……是甜的,也是痛的。

她吸了口氣,竭力用平穩的聲音道:“皓巖,我竟害你這樣擔心。我不去了,真的不去了,你不要難過。”

他的聲音低得快要聽不見:“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對不起,皓巖,我實在太笨了,我……”觀音奴急了,眨眨眼睛,眼淚便大顆大顆地湧出來,很快打濕了他的掌心。

因為你在居延城的素心泉邊跟耶律嘉樹親吻,在開寶寺的齋院裏跟沒藏空拉手,因為你太美太好,總是被人覬覦,所以我如何如何。——這樣的話,他永遠都說不出口。

他只是低下頭,捧著她的臉,溫柔地啜吸著她的淚珠,把那些苦澀的、悲傷的滋味一個人咽進肚子裏。

她慢慢收聲,抽抽噎噎地在他掌中道:“皓巖,從夏國回來後你一直不開心,都是因為我吧?我早點明白就好了,竟然讓你忍到現在。看到你這樣,我真難過。”

“我要你推遲婚期,在開寶寺強出頭,到喜蛛巷亂打架,帶著傷還想跟你去救清櫻,也不知道你多為難。皓巖,我只顧自己痛快,卻從未顧及你。”她把自己想到的錯都羅列出來,越說越覺得對不起他,忍不住又哭起來,“以後我遇事會第一個想到你,盡量不沖動,不讓你擔心。”

“皓巖,我,我……”那些相守一世、不離不棄的話,以前她隨便就可以說出口的,現在反而說不出來了。

沈皓巖胸中郁結的塊壘似乎被她的淚水沖走了,他感到一陣松快,用手指輕輕抹掉那些為他掉的眼淚,微笑道:“笨蛋夜來,不要只顧自己哭得痛快,現在就想一想我。”

觀音奴擡眼看他,雙目紅腫,淚痕滿面,表情也傻傻的,顯然沒有聽懂他的話。就算她原本有曠世的美貌,他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她現在很好看,可是,他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愛她。

輕輕拍著她的背,他無奈地提示:“想到我會心疼,夜來就不要再哭了。咱們還要去救九姑娘呢。”

“咦?”

“我明白你和九姑娘的情分,想去就去吧。”沈皓巖微笑著說出答案:“我會保護夜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