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京夢華 第五折 女兒身手和誰賭(下)

觀音奴快速掠過喜蛛巷,將陰魂不散的八名追擊者遠遠甩在後頭。沒有陣法和幻術的幹擾,她終於順暢地踏進那棟木樓。

正逢夜叉與屬下議事之日,樓內燃著八個大火盆,三十把交椅分成兩列,卻坐了三十一人。末座擠著一對侏儒兄弟,看見觀音奴進來,哥哥哭喪著臉,嘴裏卻發出嘻嘻的笑聲,拍手唱道:“東京天寒了,快要落雪了,南海來的俏麗姑娘啊,清透花蜜樣的姑娘,歸去吧,不如歸去,莫教中原的冬天凍壞你。”

弟弟笑容滿面,卻唱得人牙齒發酸。他的氣息短而促,調子低而傷:“我的王,斷了臂;他的骨,成了記;姑娘啊,還來吧;夜叉啊,寬恕她。”

觀音奴曾在桑家瓦子見過這對兄弟,雖是侏儒,卻極受藝人們敬重,沒想到是夜叉將軍的手下。細察座中諸人,三教九流,色色皆有。能轄制這些在各自行當裏舉足輕重的人物,足見夜叉的手段。

兩列交椅的盡頭是一張木榻,一名獨臂男子肅然端坐,膝上橫著一把龍鱗刀。火盆燃燒甚旺,赤紅光芒映著他線條硬朗的下巴和鼻梁,隱在暗影裏的狹長眼睛則予人深沉難測之感。這是一張看不出年齡的臉,銳氣和練達、霸道和寬容被奇異地糅到一起,讓人一見之下,禁不住要低頭,又忍不住想親近。

觀音奴想起上次與鐵驪夜探大內的情景,暗自感嘆:“這才是王者啊,充滿領袖群倫的氣概。咱們的官家太溫和了,不似九五之尊,倒像個讀書郎。”

忽略周遭探究的目光,觀音奴上前兩步,落落大方地拱手道:“南海弟子崔氏,見過夜叉將軍和諸位英雄。”

有人驚咦一聲:“聽說八寶崔家的女兒拜在了神刀門下,莫非就是姑娘?”

見觀音奴點頭承認,氣氛霎時凝重起來。雖然觀音奴闖出了喜蛛巷,取得了向夜叉挑戰的資格,眾人卻沒把她當成強有力的挑戰者,反而因她的女性身份和清麗容顏,對她生出了微妙的好感。

現下證實她是南武林的白道領袖之女,卻只身前來挑戰東京的黑道之王,這挑戰便成了挑釁,無論她取勝還是落敗,在座諸位都不能容忍,不會諒解。

觀音奴壓根兒就沒考慮到這一層,卻迅速捕捉到了周遭情勢的變化。她從衣囊中取出骨頭,雙手托著還給夜叉,並將事情的原委和盤道出:“晚輩不是來挑戰夜叉將軍的,只是想請將軍幫忙找人而已。”

“因為曲院街晏家糕團鋪的女人告訴我,只要是東京地面上發生的事,都逃不過將軍的法眼。她還說,想見將軍,只需摘下夜叉酒窠門口懸掛的龍骨,自然有人引見。”

“於是我便來到喜蛛巷,摘了夜叉骨。受傷之後,我在一戶人家歇腳,才知道這骨頭分量之重。稀裏糊塗地把夜叉將軍的徽記當成訪客用的門環,大概我是二十年來的第一個吧?”

眾人哄然而笑,劍拔弩張的氣氛被她一句話便消解。夜叉摩挲著自己的骨頭,對身旁叉手而立的青衣少年低聲吩咐了幾句。少年點點頭,一溜煙地去了。

在喜蛛巷伏擊觀音奴的八人恰於此刻趕到。領頭的提著一杆槍,瘸著一條腿,一見觀音奴便抱拳道:“姑娘輕功卓絕,箭法通神,咱們兄弟都很承姑娘的情。”

原來觀音奴方才所射八箭貫注了碧海真氣,其速如光,其勢如電,令這八人不及閃避便已中招。不過除了重創使槍者的右腿,其余皆射在發髻、帶鉤等處,顯然觀音奴手下留了情。

觀音奴幹脆地道:“你給我一槍,我還你一箭,這賬就算清了吧?”

使槍者爽快答應,轉向夜叉躬身一禮,簡明扼要地回稟了事情的經過。眾人聽後,皆對觀音奴刮目相看,收起了適才的輕視之心。

夜叉贊道:“小小年紀便有這等身手,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習刀四十五載,從未與南海弟子交過手,如今誤會雖解,卻想借此機會領教一下南海神刀,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他身為前輩,可以不計較觀音奴的魯莽;身為夜叉將軍,卻不能壞了規矩,縱容這類挑戰自己權威的舉動。不然日後傳到江湖中,說混江龍霍夜叉在一個小姑娘面前做了縮頭烏龜,連帶整個東京黑道都要面目無光。

觀音奴悶悶地想:“我兩次把輕功提到極限,受傷後又開了六石的強弓,這種時候還逞強出戰,只怕要丟師門的臉。可若不答應,夜叉這兒也不好交代。”她躊躇片刻,硬著頭皮答應下來:“晚輩在師門中屬於未夠七重界的弟子,除了自衛,一般是不許跟人動手的。不過將軍有意指點晚輩,晚輩雖然不才,也只好奮力一搏。”

夜叉將骨頭放到木榻旁的小幾上:“我以逸待勞,姑娘有傷在身,為公允起見,我只守不攻。只要姑娘能將這骨頭拿回去,就算姑娘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