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二折 部族(第3/6頁)

一名女真什長忍受不了這難堪的對峙,提起長槍,低喝道:“殺!”進攻隨即發動,兩隊騎兵迅速合圍,像一只巨大的鐵拳包住了蕭鐵驪。重甲兵們居高臨下,十來條長槍往蕭鐵驪的要害紮去,尖銳的槍頭無一例外地飲到了蕭鐵驪的血,輕松得他們自己都不敢相信。眾人齊喝一聲,正要用槍將蕭鐵驪架起,在空中肢解了他,不料蕭鐵驪遽然拔地而起,遊龍一般滑出了冷光如雪的槍林。當此存亡之際,蕭鐵驪空虛的丹田忽然回暖,從小蓄積的豐沛刀氣與神刀門的碧海真氣扭作一團,在經脈中鼓蕩不已,終於融會到一處,正大剛直又浩浩湯湯,令他絕地逢生。

外圍的輕甲兵把躍到空中的蕭鐵驪當成了箭垛子,弓弦聲連綿不絕地響起,密密麻麻的利矢徑向他射來,距離既近,力道亦猛。蕭鐵驪飛起一腳踢在那什長的頭盔上,借力躍出了重圍,饒是如此,肩膀、小腿和腰部均已中箭。女真人的箭鏃長可七寸,形如鑿子,一旦陷進身體,貿然拔出就會扯起大片血肉。蕭鐵驪知道這鑿子箭的厲害,未敢拔它,伸手折斷箭杆,不及包紮,回身與女真人戰到一處。

那什長被蕭鐵驪踢破頭顱,紅白俱出,死狀極慘,激起女真人同仇敵愾之心,面對凜凜如戰神的蕭鐵驪,並無一人退卻,反而個個爭先。蕭鐵驪渾身是傷,仿佛浴於血中,無力像剛才那般施展“夢域影刀”,奪了一匹馬過來,與這二三十人硬扛硬架,竟也不落下風。蕭鐵驪殺得性起,整個人都化身為刀,在女真騎兵中縱橫馳驟,吸引了相當數量的敵人,垓心也由司徒大帳移到他這裏,使蕭古哥和蕭七斤等得以喘息,並騰出手腳來組織反攻。

女真騎兵散入營地之初,各小隊建制整齊、進退有序,必要時還能相互呼應,然而涅剌越兀部反抗激烈,拖到後來反被契丹人各個擊破,堵在營地各處圍而殲之。這一戰,從早晨戰至正午,兵戈之聲漸漸稀疏,最後在涅剌越兀部營地中梭巡的三百余名契丹戰士,搖搖晃晃地騎在馬上,個個都血葫蘆一般。蕭七斤再也找不到一個堪為對手的女真騎兵,放聲笑道:“這些狗日的女真人。”笑聲未了,一頭栽下馬來。蕭鐵驪正好迎面而來,躍下馬來扶他,未料大戰之後全身乏力,一個踉蹌,倒在蕭七斤旁邊。

蕭鐵驪滿頭滿臉都是血,已經辨不出本來面目,蕭七斤撐起身子,對上他黑多白少的眼睛,松弛下來道:“是鐵驪啊,古哥和涅裏呢?”

“司徒和司空都戰死了。”

蕭七斤一震:“死了?!”他與蕭古哥、蕭涅裏自小為友,情誼深厚,聞言胸口一窒,喃喃罵道:“兩個沒義氣的,竟不等我。”

蕭鐵驪的身體沉得石頭一般,也不在乎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攤開手腳,長長地籲了口氣。天穹那麽高、那麽廣、那麽藍,焰尾草那麽燦爛、那麽溫暖、那麽芬芳,在水晶般天空和紅毯般草原間,橫亙著巍峨秀麗的黑山。蕭鐵驪遙望著深碧色的山巔,道:“不光是司徒和司空,所有死去的族人,他們的魂靈都到黑山大神那兒去了。”

蕭七斤苦笑道:“鐵驪,跟女真人這一仗,早遲都要打的,可賠上我涅剌越兀,才賺得這一千女真,你說這買賣虧不虧?”他喘了口氣,不等蕭鐵驪回答便大聲道:“我契丹立國兩百年,土地廣闊,人口遠比東北一隅的女真多,怎麽就這般不禁打呢?五年前天祚皇帝領兵親征,十幾萬人竟敗給了完顏阿骨打的兩萬人。自那以後,女真人日益囂張,每下一城,咱們的軍隊不是滑腳逃走,就是厚顏投降。如今輪到咱們,古哥和涅裏都勸我委曲求全,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堂堂契丹漢子,死便死了,怎麽能彎腰去舔女真人的靴子?”

蕭七斤受傷極重,用力說話時多處傷口迸裂開來,他自知不免一死,將心中的話一股腦地向蕭鐵驪倒出來:“其實,古哥和涅裏也不是不肯打,只是擔心族中老幼沒處安置。可人人都有親族,人人都有顧慮,女真人騎到頭上了也不敢吭一聲,遼國就真的要亡了!今日之戰,是我先挑起來的,牽連了這麽多老人孩子,黑山大神一定會將我沉進暗黑地獄,永世煎熬,這也是我該得的報應。”想到靈魂將在黑山地獄中受千殛萬劈之苦,這勇毅無畏的將軍也不禁膽寒。他沉默片刻,忽然振奮起來,拼著最後一分力,拍著鐵驪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日後要多娶渾家,多生兒女,涅剌越兀就靠你們了。”

蕭七斤溘然而逝,蕭鐵驪想著他最後的叮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胸臆間的哀痛既深且重。當年在西夏被衛慕氏家族追殺時,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曾暗暗立誓,要練成強悍武功,保護身邊之人。如今才發現,即便練成絕世刀法,所保護的人仍然有限,世間沒有哪樣武功可令人以一己之力摧毀一支軍隊。蕭鐵驪不願再想,站起來對蕭七斤的屍體拜了一拜,往自家氈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