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金東箭 第二折 部族(第2/6頁)

蕭涅裏拔出刀來,聲音低沉有力:“戰吧!”

蕭七斤滿襟都是術裏古腔子裏噴出的鮮血,又劈翻了一名女真武士,搶出帳去大喝:“兒郎們,集結!殺敵!”聲若猛雷,響徹營地。

女真人軍法嚴酷,若伍長戰死,以下四人皆斬;什長戰死,伍長皆斬;百長戰死,什長皆斬。故完顏術裏古一死,手下的騎兵再無退路,以十五人為一隊,散入營地,不論老幼,逢人便殺,打算血洗涅剌越兀,為本部的猛安復仇。

涅剌越兀部的人口中婦孺老人占了大半,可以上陣的壯年男子不過八百,一未裝束,二未集結,被這些精銳的女真騎兵殺了個措手不及。營地中沒人哭泣求饒,只聞女真騎兵的馳突咆哮、刀槍利矢穿過人類肉體時的沉悶聲音以及垂死者的喃喃詛咒。濃烈的血腥味彌散開來,被灼熱的陽光蒸著,連空氣都是赤色的。

完顏阿骨打在淶流水起兵反遼時,從者不過兩千五百人,此後與遼國大小數百場戰爭,女真武士無不以一當十、以少勝多,遂生出契丹軍寡弱之感。此番在涅剌越兀部,女真人才明白契丹軍雖然疲軟渙散,契丹百姓卻不是待宰羔羊。最初的慌亂過後,營地各處都展開了反擊,包括行路顫顫的老者、裙子掖到腰間的婦女以及剛能開弓的孩子。一人赴死並不可怕,數千平民以悍不畏死的姿態向組織嚴密的軍隊逼來,即便最兇狠無情的女真武士也為之動容。

耶律歌奴的氈房位於營地邊緣,禍事初起時尚未波及。蕭鐵驪聽到蕭七斤呼喊殺敵之聲,丟下啃了一半的大餅,對歌奴道:“阿媽,女真人動手了,你在我前天挖的地窖裏藏好,千萬不要出氈房。”抓起刀便沖了出去。

蕭鐵驪放開腳步往司徒大帳奔去,中途遇到一隊女真騎兵行兇,長槍搠穿了蒲速盆大娘的小孫子阿達,將那孩子釘在地上,拔出槍時故意向上一撩,劃開了他的胸腔。阿達的身子抽搐兩下,小小的鮮紅的心臟暴露在空氣中,仍在微微搏動,瞳孔卻已散了。孩子的眼珠又黑又潤,望著初夏的天空,死也不曾閉眼。

蕭鐵驪看到阿達死時的表情,只覺憤怒像雷電一樣擊穿胸口,呼吸中都含著焦枯的苦味。這孩子昨天還騎在他的肩上玩耍,此刻卻躺在自己一族的草原上,再不能跑跳說笑,轉瞬將腐敗成泥。

蕭鐵驪的刀緩緩拔出來。搠死阿達的騎兵感到這男子像松林中的霧氣般漫過身側,喉管隨即一冰。騎兵的喉嚨裏發出咕嚕聲,被自己的鮮血嗆到,半折的頸項支撐不了沉重的頭顱,古怪地歪到一邊,整個人像面口袋一樣滑下馬去。

對於雷景行等一流高手,“夢域影刀”擁有強大的催眠力量,普通人則根本看不清蕭鐵驪的刀路。是這般流麗刀法,來如迷夢,去似流雲,仿佛鯤鵬展翅時劃過大地的影子,風暴消歇時浩淼水面的清光;是這般肅殺刀法,仿佛光陰的流轉、四季的更叠,裹挾著刀影中的人們奔向死亡,不可逆轉也不可抗拒。蕭鐵驪殺氣沛然,將余下的十四人全部斬落馬下,女真騎兵們來不及反應,也沒感到太大痛楚,就在這璀璨的光影裏逝去。蕭鐵驪出手,並不追求淩虐生命的殘忍快意,殺敵一名,族人活下去的希望便多一分,這目標使他和武器達到了完全合一的境界,方一動念,鋼刀已至,利落地切開敵人最脆弱的部位。

殺死最後一人,蕭鐵驪緩緩收刀。稠而暖的鮮血沿著冰冷的刀鋒滑下來,滴在橫陳腳下的女真騎兵臉上。那是一張稚氣的面龐,蕭鐵驪想:“還沒有十八歲。”他不會憐憫敵人,即便是這樣年輕的敵人。他站在那兒,只感到一種莫可名狀的空虛,連四肢百骸都是空的。目睹阿達死亡時的憤怒喚醒了心中的猛獸,蕭鐵驪出刀的速度甚至快於意念的速度,身體的伸展也超越了人所能達到的極限。猛烈的爆發過後,他虛脫地站在當地,五月的風攜著鮮血的腥味、牛羊的臊氣和焰尾草的芬芳,穿過了他空蕩蕩的身體。

另兩隊女真騎兵謹慎地圍住了蕭鐵驪,一隊在正面,一隊在背面。當先的重甲兵執長槍,斷後的輕甲兵操弓矢,兩支小隊均呈扇形推進,以圓陣為鋒,兩翼夾攻。這是女真人最擅長的戰法,源於平時的狩獵習俗。兩軍對壘時,兇悍的女真騎兵可以反復沖陣達百余回合而不知疲倦,以如此戰法對付蕭鐵驪一人,實在是被他的刀所震懾。

蕭鐵驪體內的血流得極慢,四肢冰涼,脈搏微細,冷汗浸透長衣,浸濕了刀柄。他現在才明白,“夢域影刀”的力量與他的感情是呼應的,人的情緒有多狂暴,刀的力量就有多駭人,若不懂得節制,只能透支了身體。蕭鐵驪兩腿虛飄飄的,然面容沉靜,對著漸漸逼近的女真騎兵,眼都不眨一下,淵默如山的氣勢壓倒了那些虎狼般的戰士。若他們即刻縱馬而來,十個蕭鐵驪也死了,這般謹慎布陣,卻讓蕭鐵驪有了喘息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