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6頁)

燈塔所在的地方是一座砂質的山丘,將豬背山和山丘分開的是一個山谷,普頓漢就坐落在山谷中。普頓漢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只有九層樓高,還有幾個糧倉、一個家禽養殖場和一家小型維生素D制造廠。燈塔南側是長滿石南灌木的慢坡,再往下就是連成片的池塘。再後面,越過一片樹林,便是埃爾斯特德高聳的十四層大樓。在英格蘭特有的霧氣中,鹿頭山和塞爾本若隱若現,把人們的眼球吸引到那幽藍浪漫的遠方。不過,吸引野人到燈塔來隱居的,並不單是遠方的景致,眼前的景色與遠方同樣引人入勝。那片樹林,一片片紫色的石南花和黃色的金雀花,一簇簇蘇格蘭冷杉樹,一處處如鏡的池塘以及池塘上掩映著的白樺樹、睡蓮、一株株燈心草——這些都非常迷人,對看慣了美洲不毛沙漠的人來說,簡直是攝人魂魄。何況還有這份孤獨!整日連個人影也見不到。從查令T字塔到燈塔乘飛機雖然只有一刻鐘的距離,但這片薩裏荒原的荒涼程度不亞於馬爾佩斯的山丘。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逃離倫敦,但他們逃離的目的只是去打電磁高爾夫球或網球。普頓漢沒有沙地,最近的黎曼面球場也在吉爾福德。這裏唯一誘人的是鮮花和美景。既然這裏沒有值得一來的地方,所以也就沒人來了。剛開始的那段日子,野人獨自一人過著無人攪擾的生活。

約翰剛到倫敦時領過一筆零用錢,這筆錢他大部分都花在裝備上了。離開倫敦前,他買了四條人造絲毛毯、繩索、釘子、膠黏劑、幾件工具、火柴(不過他打算到時候做個取火鉆)、鍋碗瓢盆、二十四包種子,還有十公斤面粉。“不,不要合成澱粉和廢棉代用面粉,”他曾一再堅持,“雖然那玩意兒更有營養。”但當涉及要不要泛腺質餅幹和添加維生素的牛肉代用品時,他再也抵擋不住店主的勸誘了。此時此刻,盯著這些聽聽罐罐,他痛苦地自責自己太軟弱。文明的破玩意兒!於是,他痛下決心,即使餓死,也不吃這些東西。“這樣可以教訓他們一下。”他惡狠狠地心想。這對他自己也是個教訓。

他數了數身上的錢,滿心想著剩下的那點錢能夠讓他熬過冬天。到來年春天,園子裏種的東西就夠用了,他就用不著依賴外面的世界了。再說,還可以打獵。他見到過很多兔子,池塘上還有水禽。於是,他立刻動手做弓箭。

燈塔附近有些白蠟樹,還有一大片雜樹林,長滿了筆直、漂亮的榛樹苗,是做箭杆的好材料。他先砍了一小棵白蠟樹,砍出一段六英尺長、沒有長枝條的樹幹部分,按照老米茨麻交給他的法子,剝掉樹皮,一層一層地削掉白色的木質,最後削成一根和他一樣高的板條,中間粗硬,兩端纖細且富有彈性。幹這種活兒給了他極大的樂趣。在倫敦過了幾星期懶散的日子,終日無所事事,要什麽只要按一下開關或轉一下把手就行。現在,幹點需要技巧和耐心的事,真是讓人由衷地高興。

在板條要快削成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唱起歌來——唱歌!這就好比他從外面回到家裏,突然發現自己在明目張膽地幹壞事,把自己逮了個正著,不禁愧疚得滿臉通紅。不管怎麽說,他到這裏不是來唱歌享樂的,而是來逃避肮臟文明生活進一步的汙染,是為了凈化心靈,是為了向善,是為了積極贖罪。但他沮喪地發現,在全神貫注削弓時,居然忘記了自己曾發過誓,要永遠不能忘記——可憐的琳達,以及自己對她的殘忍不仁,還有那些令人作嘔的孿生子,像虱子一樣成群結隊地遊走在她神秘的死亡周圍,他們的存在不禁玷汙了他的悲傷和懊悔,更玷汙了神靈。他曾發誓要永遠銘記在心,他曾發誓要不停地贖罪。可是,瞧他現在!快快樂樂地坐在那裏,一邊削弓,一邊唱歌,居然唱歌……

他走進燈塔,打開芥末盒子,倒了些水,然後放到火上煮。

半小時後,從普頓漢一個博氏群組來的三個德爾塔減農工,剛好驅車到埃爾斯特德去,走到山頂時,他們驚訝地發現,一個年輕人站在廢棄的燈塔外面,光著膀子,正用打了結的繩鞭抽打自己。他的背上橫著留下了一條條深紅色的鞭痕,每條鞭痕上都流下一道道的鮮血。卡車司機把車停到路邊,和兩個同伴一起,瞠目結舌地望著這超乎尋常的場面。一、二、三——他們數著鞭數。抽了八下之後,年輕人中斷了自我懲罰,跑到樹林邊拼命嘔吐。吐完了,抓起鞭子又開始抽打自己。九、十、十一、十二……

“福特啊!”駕駛員悄悄地說道。另外兩個孿生兄弟也不例外。

“福特呀!”他們嘴裏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