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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在做獵鴨人向導的時候,曾為一群海伯利安出生的人服務過,其中有個氣艇飛行員,他每周會駕駛飛艇從大馬大陸飛到天鷹,路上行經九尾,我問他,這工作到底是啥樣的。他應道:“駕駛氣艇麽?應了那句俗話——漫漫無聊日,驚險幾分鐘。”

而這趟旅程跟它差不離。我並不是說旅途上感到無聊——太空飛船內有書,有舊日的全息像,還有大鋼琴,這足夠讓旅途變得趣味十足,接下來的十天裏肯定不會感到無聊,更不用提還得去了解我的旅行同伴。但是,我們的體驗的確如那句話所說:一方面是悠長的閑適時光,一方面是突然插進來的驚險小插曲。

我得承認,在帕瓦蒂星系的時候,幹坐著卻看不見視頻信息,眼睜睜看著孩子揚言,如果聖神飛船不退後,就了斷自我——還有我們!這讓我心驚肉跳。我曾經在費力克斯(九尾之一)上當過十個月的二十一點莊家,觀察過許多賭徒;這個十一歲的小孩簡直就是個老練的撲克玩家。後來,我問她是否真會把威脅進行到底,把最後一層密閉艙打開。對此,她只是露出一貫的淘氣笑容,右手打了個不知道啥意思的手勢,某種撣拂的動作,似乎想把這個念頭從空氣中拂去。在以後的日子裏,我慢慢習慣了她這個動作。

“啊,可你怎麽知道那個聖神艦長叫什麽名字?”我問她。

我指望著聽她說說關於現世彌賽亞的超能力,但伊妮婭僅僅回答說:“一星期前我從獅身人面像中出來的時候,他正好在那兒等我。當時我聽見有誰喊他的名字。”

但我很懷疑。如果神父艦長真的在獅身人面像,那麽按聖神軍隊的標準程序,他應該全身穿著戰鬥裝甲,在安全頻段上進行通信。為什麽這個孩子不說真話?

為什麽我要尋求邏輯和合理?當時我問自己。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沒邏輯和道理可言。

我們戲劇性地從帕瓦蒂星系逃脫後,伊妮婭到下層沖澡去了,飛船試圖安慰我和貝提克。“先生們,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們因減壓而死的。”

機器人和我交換了一下眼色。我想,他跟我一樣也在琢磨,飛船知不知道它差點做了什麽,小女孩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控制能力。

隨著第二段旅途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開始深思這個局面,沉思我的反應。我發現,最大的問題是整個旅途中我的被動消極:我幾乎就像個旁觀者。當時我已經二十七歲,是個退役軍人,飽經世故——雖然飽經的只是海伯利安這個窮鄉僻壤之地的世故,但我卻讓一個孩子應付眼前的緊急事件。我明白為什麽貝提克在這局面下也不積極一點;畢竟,他已經適應了生物指令,幾個世紀一來一直對人類言聽計從。但我怎麽也像頭大蠢驢呢?馬丁·塞利納斯救了我的命,派我進行這瘋狂的計劃,保護孩子,她要去哪兒我就帶她去哪兒。到目前為止,我所做的,就是駕一塊毯子飛行,在孩子應付聖神戰艦的時候,躲在鋼琴後面心驚肉跳。

離開帕瓦蒂領空的頭幾天裏,我們四個——包括飛船——談到了聖神戰艦。如果伊妮婭說的沒錯,如果在光陰冢打開的那段時間裏,德索亞神父艦長果真是在海伯利安,那麽,聖神的確找到了什麽辦法,能在霍金空間中操取捷徑。這一事實不僅讓人清醒,還把我嚇得半死。

可伊妮婭看上去沒有太過擔心。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慢慢養成了例行的船務工作,很輕松,但也有點幽閉恐懼。晚餐後,伊妮婭彈彈鋼琴,然後大家在圖書館吃零食,察看飛船的全息錄像和航行日志,想找到些線索,搞清楚它把領事帶到過哪些地方(找到了很多線索,但都不明確),晚間打打撲克(她真是個難以應付的撲克牌對手),偶爾鍛煉身體,我會叫飛船把樓梯井內的密蔽場提高到一點三倍重力,然後在相當於七層樓面的螺旋階梯上上下下跑四十五分鐘。我不太確定它是否能給我的全身帶來裨益,但很快,我的小腿、大腿、腳踝看上去就像是類木行星上的象人了。

當伊妮婭發現能量場可以在飛船的小型區域中微調時,誰也攔不住她了。她開始在沉眠層的零重力氣泡中睡覺。她發現圖書館層的桌子可以變形成一張台球桌,於是堅持每天至少玩兩盤——每一次的重力水平都不一樣。一天夜裏,我在領航層中看書的時候,聽到了什麽響聲,於是走下階梯,來到全息井那一層,結果發現那兒的船體已經打開,瞭望台伸了出去,不過鋼琴卻不在那兒,倒看見一個巨型的水球——直徑約有八到十米,飄浮在瞭望台和外部密蔽場之間的空間裏。

“搞什麽?”

“真好玩!”聲音從那個跳動的水球中傳出。一個頭發濕漉漉的腦袋破水探出,顛倒地停在那兒,離地面有兩米遠,“快進來!”女孩喊道,“水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