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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沒有理我,他朝候命的機器人(不是貝提克)招了招手,那機器人朝樓梯間點了點頭。於是,另幾個機器人開始靜悄悄地端著食物走上來。水杯被斟滿。我注視著貝提克,他拿著一瓶酒,給詩人看了看,等到老詩人點頭同意,便按部就班,打開瓶塞,倒了一點給詩人試嘗。馬丁·塞利納斯把佳釀拿到嘴邊,攪動了一下,一飲而盡,咕噥了一聲。貝提克把這視為贊同的意思,於是為我倆斟滿酒杯。

開胃品陸續上達,我們兩人每人一份。我認出了炭燒雞肉串、柔嫩的白汁牛肉(產自鬃毛地區),搭配芝麻菜。另外,塞利納斯還享用著卷在曼德拉草葉中的嫩煎肥鵝肝醬,它們就擺在他的邊上。我拿起花式烤肉叉,嘗了嘗雞肉串。味道棒極了。

馬丁·塞利納斯也許已有八九百歲,或許是目前在世的最老的人類,但這怪老頭胃口真大。當他大嚼白汁牛肉時,我看見那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我琢磨著,這些新添物件是假牙,還是基因修裁過的替代品呢?很可能是後者。

我意識到自己已經餓扁了。顯然,我的假重生,或是爬進飛船的體力活動,都激起了我龐大的胃口。幾分鐘的時間內,我們沒有交談,四下裏僅有服侍的機器人腳踏石板的輕柔響聲、火盆中火苗的噼啪聲、頭頂上偶爾吹過的一絲夜風,還有我們咀嚼的聲音。

機器人上前撤掉開胃菜的盤子,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黑貝濃湯,此時,詩人開口道:“我聽說,你今天跟我們的飛船見了一面。”

“對,”我回答,“那是不是領事的私人飛船?”

“當然。”塞利納斯朝一個機器人招招手,於是他們從烤爐中拿出熱乎乎的面包。我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氣,混合著濃湯慢慢升騰的蒸氣和微風吹拂下的秋葉的氣息。

“你希望我用這艘飛船救那個女孩?”我問道,心裏期待著詩人問我是否答應他的那項請求。

但他沒有,而是問道:“安迪密恩先生,你如何看待聖神?”

我眨眨眼,盛著濃湯的勺子正要送到嘴裏。“聖神?”

塞利納斯等著我的回答。

我把勺子放回碗裏,繼而聳聳肩。“我想,我對它沒什麽看法。”

“甚至在它們的法庭判你死刑之後,你也這麽覺得?”

我沒有跟他提我早先的想法——判處我死刑的,並非來自聖神的勢力集團,而是海伯利安邊疆法院中的人。我對他說:“不。我的意思是,聖神和我的生活沒有多大的關系。”

老詩人點點頭,嘬了一口濃湯。“那教會呢?”

“什麽,先生?”

“它和你的生活也沒多大關系嗎?”

“我想是的。”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舌頭打了結的少年,但是他問的這些問題比不上他將要問的那個問題,也比不上我將要給予他的回答。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聽說聖神的時候,”他說,“僅僅是在伊妮婭失蹤的幾個月後。當時教會的飛船集結在軌道上,他們的軍隊占領了濟慈、浪漫港、安迪密恩、大學,所有的航空港和重要城市。接著,他們又駕著作戰掠行艇飛離,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們是在尋找羽翼高原上的十字形。”

我點點頭,他說的這些我全都知道。軍隊占領羽翼高原,搜尋十字形,那是垂死教會的最後一搏,也是聖神統治的開始。大約在一個半世紀前,真正的聖神軍隊才抵達此地,占領海伯利安上所有的一切,下令所有的人從安迪密恩和高原附近的其他城鎮撤離。

“但是,聖神擴張期間,那些進入此地的飛船搞來的都是些什麽好事啊!”詩人繼續道,“教會從佩森開始的擴張,染指古老的環網世界,然後是偏地殖民地……”

機器人撤走湯碗,端上盤子,上面擺著禽肉切片,配酸辣芥末醬,還有脆烤湛江蝠鱝,上面澆著淋絲魚子醬。

“鴨肉?”我問。

詩人朝我笑笑,露出一口再造的牙齒。“這道菜似乎很配你……啊……上個星期經歷的麻煩。”

我嘆了口氣,拿起叉子碰了碰一片鴨肉,濕潤的水汽撲向我的臉頰和眼睛。我回想起依姿在野鴨接近空曠的水域時殷切的表情,那已經恍如隔世。我朝馬丁·塞利納斯看了看,試圖想象要和幾個世紀的記憶搏鬥的情景。那一生的時間全部儲存在他的大腦裏,他是如何讓自己保持清醒的呢?老詩人正以他慣有的狂野方式朝我微笑,我再一次納悶起來,他的神志是不是健全呢?

“到聖神真正降臨之時,我們也終於明白它是真實的,但我們也在納悶,它到底是什麽樣的呢,”他繼續道,一邊說一邊嚼著,“結果是神權統治……放在霸主的幾個世紀裏,那絕對不可思議。當然,在那時,宗教純粹是個人的自由選擇——我加入過十幾個宗教,甚至在成為文壇名人的那段時間裏,我自己開創了好幾個宗教。”他那明亮的眼睛盯著我,“你肯定知道這些,勞爾·安迪密恩,你聽過《詩篇》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