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捏的蘭花

在白鹿酒吧,幾乎沒人相信哈利・珀維斯的故事全是真的,但大家都承認,其中有一些比另外一些顯得更真實。然而,就真實度來說,“扭捏的蘭花”明顯屬於很難叫人相信的那一類。

我不記得哈利在講這個故事時用了什麽驚人的開場白,或許是某個蘭花愛好者把最近鼓搗來的醜八怪搬進了酒吧,結果打開了他記憶的閘門。不管我記得多少,畢竟故事才是關鍵。

這一次神奇冒險的主角並非哈利的眾多親屬之一,但他拒絕解釋為什麽會知曉這麽多烏七八糟的細節。這是發生在溫室裏的傳奇故事,我們的“大英雄”——如果可以這麽說的話——是個人畜無害的小職員,名叫赫拉克勒斯・基庭。如果你認為這是故事當中最不可信的部分,那麽,還請少安毋躁。

赫拉克勒斯[9]絕不是隨隨便便聽過就忘的名字。可如果你叫這個名字,身高卻只有四英尺九英寸[10],體型瘦小枯幹,就算勤於健身,體重也僅有九十七磅[11],那也未免太尷尬了。或許這倒可以解釋為什麽赫拉克勒斯很少與人接觸,他所有真正的朋友都長在花園內側的潮濕溫室的花盆裏。他的日常需求很簡單,在自己身上很少花錢,但種植的蘭花和仙人掌卻是非同一般。實際上,他在花卉養殖這個圈子裏可謂聲名遠播,還經常收到來自全球各個偏遠角落的包裹,裏面散發著腐殖土和熱帶叢林的鮮活氣息。

亨麗艾塔姑媽是赫拉克勒斯唯一還在世的親人,兩人若站在一起,你恐怕很難找到更為強烈的對比了。她身材壯碩,足有六英尺[12]高,經常穿一身色彩艷麗的哈裏斯粗花呢條紋外衣,開起捷豹車來天不怕地不怕,還一支接一支地抽雪茄。她的父母把這位寶貝心肝當成男孩子養,不知道這算不算達成了他們的心願。亨麗艾塔姑媽一個人住,日子過得相當滋潤。她養了好多狗,各類品種、各式大小都有。她身邊總會陪著一對兒新寵,那可不是其他女士們經常放在手提包裏的小型袖珍犬。基庭女士的犬舍裏只有大型丹麥犬、德國黑背牧羊犬、聖伯納犬等等……

亨麗艾塔奉行男卑女尊,她瞧不起男人,所以至今未婚。然而出於某種原因,她卻很喜歡赫拉克勒斯,兩人叔侄情深(沒錯,就是這個詞),幾乎每個周末她都會來看他。這是一種很微妙的關系——或許在亨麗艾塔眼裏,赫拉克勒斯會讓她產生一種優越感。如果他是男性中的典型,那麽,男性實在是急需關愛的一群人。不過,就算亨麗艾塔動機如此,她本人也沒意識到這一點,她似乎由衷地愛著自己的侄子。她有些居高臨下,但絕非冷酷無情。

可以想見,她的“關愛”對赫拉克勒斯嚴重的自卑情結沒起到多少幫助。起初,他還很遷就自己的姑媽;後來,他開始害怕她的定期來訪、她的粗聲大氣,還有她那足以捏碎掌骨的大力握手;久而久之,他恨死了她。實際上到最後,他的恨成了生命中的全部,甚至超過了對蘭花的愛。但他很小心,沒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他知道,如果亨麗艾塔姑媽發現他的心思,恐怕會把自己撕成兩半,喂給她那群大狼狗。

可是,漸漸地,赫拉克勒斯再也沒辦法壓抑被禁錮的情感。即便他想謀殺亨麗艾塔姑媽,他依然表現得很有禮貌,他經常處於謀殺的邊緣,盡管他知道自己下不了手。直到有一天……

根據花卉經銷商的說法,這種蘭花來自“亞馬遜流域的某地”——一個非常含糊的郵政地址。盡管沒有人會比赫拉克勒斯更喜歡蘭花,可當他第一眼見到它時,依然沒什麽好印象:一塊亂蓬蓬不定型的根,大概有人的拳頭大小——僅此而已。它有股腐爛的味道,那是一種淡淡的、腐肉一般的氣息。赫拉克勒斯甚至不相信能把它養活,他對經銷商也是這麽說的。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沒花多少錢便買下了它,隨後漫不經心地帶它回家。

頭一個月裏,蘭花沒有任何生命跡象,赫拉克勒斯也不以為意。然後,有一天,一株小小的綠芽露出頭,開始向著陽光伸展。從那以後,它長得飛快,沒多久便長出一株成人手臂粗細的枝幹,綠油油的,充滿生機,枝幹頂部還生出一圈奇怪的突起——除此以外便毫無特色了。赫拉克勒斯卻十分興奮,他敢肯定自己發現了一個全新的品種。

現在,蘭花的長勢確實令人稱奇——很快它就比赫拉克勒斯還高了,當然,這也不是特別高。就連那一圈突起物也在生長,好像隨時隨地都會開花似的。赫拉克勒斯焦急地等待著,他知道有些花非常短命,一開即謝,所以盡可能長時間待在溫室裏。盡管他悉心等候,一天晚上,蘭花還是挑在他睡覺的時候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