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調查

經常有人說,如今是工業流水線和大批量生產的時代,至於過去那些專業技工,那些用木料和金屬創造無數珍寶的藝術家,已經永無立足之地了。一般來說,這種話都是錯誤的。當然,這樣的人已經很少見了,但他們沒有滅絕。他們不得不經常變換職業,但他們的適應力極強,所以生命力旺盛。即便是在曼哈頓島,你依然可以找到他們,前提是你要知道上哪兒去找。要找那些租金低廉、消防法規照顧不到的地方,比如公寓樓的地下室,或是廢棄工場的閣樓,在那裏,或許你便能發現他們逼仄、淩亂的手工作坊。或許他們不再制作小提琴、布谷鳥鐘和音樂盒,可他們精湛的手藝一如既往,造出的作品絕無雷同。他們並不抵觸機械化——在他們的工作台上、零散的材料堆裏,你總能找到幾件電工器具。他們經常搬家——他們四處流動,身懷絕技,以零工為生,卻永遠意識不到,在他們手中,生產出了無數永垂不朽的藝術珍品。

漢斯・穆勒的手工作坊就是一間大屋,位於一幢廢棄倉庫的後面,你站在皇後區大橋用力丟一塊石頭,就能扔進他的作坊裏。附近多數建築都已登記在冊,時刻準備拆除,漢斯早晚又得搬家。要進入工廠唯一的大門,首先要穿過雜草叢生的院子,白天,那裏被當做停車場,夜裏則是附近不良青年的集結地。但他們不會找漢斯的麻煩,因為他跟警察的關系搞得不錯,定期檢查時雙方“合作”態度積極。漢斯靈巧地遊走於黑白兩道之間,各方面都打點得非常好,警察很賞識他,不會向他施加任何壓力。身為守法公民,他的表現相當出色。

漢斯目前的工作,會讓他的巴伐利亞祖先迷惑不解。實際上,若是在十年以前,漢斯自己也會深深困惑。而這一切的起因,不過是一個破產的客戶,因為付不起雇傭漢斯的工錢,只好送給他一台電視機……

漢斯收下電視機時很不情願,他不是個老古董,也並非討厭電視機,只是他心想:自己哪有時間看這鬼東西嘛?但他又一轉念,至少,這玩意兒也能賣個五十美元吧。但在賣掉之前,還是看看有什麽節目好了……

他伸手按下開關,屏幕上出現了活動的畫面——結果,就像之前的無數人一樣,漢斯深陷其中。他進入了一個從沒聽說過的世界——這個世界裏有戰鬥飛船,有奇異的行星,還有神奇的外星人——實際上,這個世界屬於紮普船長,太空軍團的最高司令官。

只有在播放乏味的贊助廣告(“偉大的‘嘎嘣脆’!神奇的谷物食品啊!”)和幾乎同樣乏味的拳擊比賽(兩個膀大腰圓的男人像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一樣打架)的時候,那個世界的魔力才會漸漸退去。漢斯是個單純的人,他一向喜歡童話故事——而電視裏的現代童話,是格林兄弟做夢也無法想象的。所以,漢斯最終也沒能賣掉電視機。

可是,幾個星期後,當初的天真變得老成,不加批評的享受漸漸褪色。漢斯變得越來越生氣,首先是因為那個未來世界裏的家具和陳列擺設。前面我們說過,漢斯是個藝術家,所以他絕對無法接受一百年以後,人們的品位還會那麽差,甚至退化到“嘎嘣脆”廣告商的地步。

還有,雖然他沒怎麽考慮紮普船長及其對手該用什麽武器,因為他不想冒充內行,對他們手中的便攜式質子粉碎槍的工作原理指手畫腳,可它們既然能開火,那為什麽還要搞得如此粗陋?完全沒道理嘛。再說了,人物的服裝,還有飛船的內部設計——根本沒有說服力嘛。他為什麽知道這些?因為他一直對日常事物的發展演變保持著高度關注,就算是幻想領域,他的想法依然適用。

我們剛剛說過,漢斯是個單純的人,同時也是個感覺敏銳的人。他早就聽說,做電視節目很賺錢,於是他坐下來,開始著手畫圖。

漢斯・穆勒的主意令《紮普船長》的制片人眼前一亮,當即坐直了身子。其實,他早就對他手下的道具布景設計師失去了耐心。漢斯的設計裏有一種真實感,充滿了寫實主義風骨,令人印象深刻,在劇集的幻想元素中脫穎而出。要知道,就連《紮普船長》最狂熱的粉絲也開始討厭原來的風格了。漢斯當場得到聘用。

不過,漢斯開出了自己的條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愛,縱然當前的工作比他從前一輩子所賺的錢還要多。他不召助手,還留在原來的小作坊裏。他只想制作模型,完成基本設計。至於大批量生產,就拿到別的地方去做吧——他是個手藝人,而非批發商。

工作進展一切順利。在過去六個月裏,《紮普船長》徹底改頭換面,如今已令其他太空歌劇題材的對手深感絕望。觀眾們認為,它已經不僅僅是有關未來的電視連續劇了,它就是未來本身——這一點毫無異議。就連該劇演員都受到了全新拍攝環境的影響——走出電視熒屏,他們有時就像來自二十世紀的時間旅行者,一不小心滯留在維多利亞時代,令他們憤憤不平,因為他們無法再使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某些小玩意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