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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們之所以這麽做,另一個重要的理由是他們失去了艾琳這個完美的模特。每一個畫家都夢想擁有一位完美的模特,比如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拉斐爾的瑪格麗塔,莫奈的卡巴耶。偉大的畫家與長期合作的模特大多最終成為情人,像艾琳這樣的女孩,更是有無數人恨不得把她據為己有。他們卻都沒有想到,一個從德國來的伯爵少爺搶走了他們夢中的情人。

我的作品在評論界很快掀起了軒然大波,有些評論家認為我的用色太過明亮,畫面太過俗套,和真正的藝術比起來,像是時尚雜志封面攝影那種廉價品。但慢慢這些評論家們也閉了嘴,開始寫文章誇贊我引領了整個巴黎的時尚,現在艾琳的時裝已經成了巴黎貴婦們的穿衣指南。

只有陸軍俱樂部裏那些軍官們才會對我抱怨:“為什麽不多畫一點我們英勇的士兵和我們激昂振奮的沖鋒隊員?還有我們的農田和工廠裏勤勞強壯的德意志女性?”

“很遺憾,我的畫作征服了巴黎的民眾和評論界。難道這不是已經達到了我們親善的目標麽?”

對此他們也無話可說,只能任由我在巴黎繼續住下去。我和艾琳在一起時始終如膠似漆,快樂如始。

這種快樂直到我在一次畫展上看到了另一幅畫為止。那幅畫叫《悲傷的女人》。

我不得不承認那幅畫很美,畫面上的女人微鎖著雙眉,哀傷得如同冬日來臨前最後的陽光。這讓我想起柳先生告訴過我的一個故事,講的是中國古代一位叫做西施的美人,她為了自己的人民嫁給了敵國的國王,去迷惑他的心,讓那個王國衰敗,但她後來卻真正愛上了那位國王,於是她的臉上始終帶著那種哀傷。

這是一幅偉大的作品,無可挑剔,卻令我心碎。因為那幅畫中的女人是我的艾琳,而且她的脖子上還戴著上個月我送的珍珠項鏈。這就意味著,艾琳在和我在一起的同時,也在為別的畫家工作。而那個畫家,卻捕捉到了那麽永恒的瞬間。

我傻愣地站在原地,回想著和艾琳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幅我畫給她的畫,每一個關於她的夢境。為什麽?為什麽我就從沒有捕捉到過這個哀傷的瞬間?或者說,她刻意在我眼前隱瞞著什麽。我的老師以前提醒過我,人心是復雜的迷宮,我難道真的只看到了迷宮的一個角落?

“很讓人震驚,不是麽?”一位評論家站在我身後嘲笑道,“你的筆下她只是個時裝模特,而在皮埃爾的筆下她卻像是蒙娜麗莎。”

是他!那個叫皮埃爾的畫家,和我在那場歡迎宴會上曾有過一面之緣,是個多情浪漫而且英俊的年輕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一天艾琳是他邀請來的客人……

“不要被她聖母般的笑容所迷惑,我想你並不了解這個婊子。”評論家笑著拍我的肩膀,像是在安慰我。

“你在說什麽?”我惡狠狠瞪著他,準備打他一個耳光,讓他把那兩個冒犯的字眼兒吞回肚子裏!

評論家聳聳肩說:“不只是你和皮埃爾,這漂亮妞兒曾經和一位法國軍官有過婚約,但是在新婚的當夜,新郎就拋棄了她。據說是因為這個女人很天真地向丈夫坦白了少女時失貞的經歷,那個軍官忍受不了那種恥辱,當時就離開了,她也被趕出了家鄉,輾轉來到了巴黎,在貧民區的紡紗廠工作,後來被去‘參觀’下等妓院的畫家們遇到才成了模特。你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有過人的天賦,她有天使的面孔和婊子的心腸,男人們不過是她手中的玩物,據我所知,皮埃爾已經是她的第五位‘雇主’了。你是第六位,因為你比皮埃爾更有錢,更有權勢。”

街上響起了刺耳的警報,那個討厭的聲音像烏鴉的叫聲,仿佛一把鈍銹的鋼鋸割裂了聽者的心,鮮血淋漓。

“別在意,我的伯爵閣下。這種妞兒在巴黎有的是,你只是被這座城市的浪漫漩渦卷了進去,我們都經歷過這種事情。”評論家拍拍我的肩膀,輕松地走開了。我握緊的拳頭松掉了,我的身體陷入了冰冷的深淵。那種感覺就像回到了小時候在輪椅上的那段日子,無力、麻木,在黑暗的長河中漂流,完全脫離了自我的控制。

原來那一切的快樂都只是偽裝,原來我引以為豪的作品只是虛假騙局的衍生品。

原來她並不愛我,那些愛只是金錢和權力掩蓋下的謊言。

那天晚上我回到閣樓時已經爛醉如泥。

我只記得自己向艾琳大聲地咆哮著,把整個閣樓裏的東西全部砸爛了,扯下了掛在墻上的那幅《跳舞的艾琳》,把它撕成了碎片,連同她所有的衣物一起扔出了窗外,嘴裏不斷重復著一句話:“婊子!你個下賤的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