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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開著坦克進入這個國家,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最重要的是你們德國人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舞者!”她直爽地說完,惡作劇般看著嚇呆了的我。

我在確保這番話沒有被其他人聽到之後才松了一口氣,看著她得意的樣子猶豫了片刻:“我想請你跳舞。”

艾琳有些驚訝,她上下打量著我,像是看著房子裏的大象:“你很特別。”

“只不過我們要等下一首曲子。”我看了看舞池裏歡快的人們,臉色有點窘迫,“我不太擅長這種舞。”

“這叫爵士樂,和你們德國貴族家庭必修的華爾茲不同,需要跟隨著音樂釋放自己。”她頑皮地笑了,像個天使一樣,“或者跟著我。”

如果我的父親還活著,看到我跳這種舞,恐怕會憤怒地掏出手槍吧?

可我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很好……

我們的確跳舞了,而且跳了一整個晚上。管他的戰爭,管他的元首,管他的親善,只要握上她的手我就擁有了一切。

“你真美。”我恨自己不是個詩人,說不出那些美麗的辭藻。

“你很誠實,我允許你問我一個問題。”

“問你什麽?”

“我是什麽人,我來自哪裏,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所有男人見到我都會問我這些……”艾琳一下子拋出很多疑問。

我想了想說:“只要你能給我做一次模特,你的世界就會對我打開。”

“畫家先生,你對多少個女孩說過這種謊話?”她捏了捏我的鼻子,“為什麽我在你臉上看不到一點羞愧?”

“我沒有騙你。”我像個急於對老師證明自己的學童,“請給我一個機會證明自己。”

“你真是特別呀,畫家先生!好吧,那我們最好快一點離開。”艾琳鬼鬼祟祟掏出一串鑰匙,“我剛才‘恰好’撿到了占領軍司令的司機遺落的鑰匙。”

“起碼我們知道了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我笑著說,“你是個罪犯,一個賊。”

“快!我感覺他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我們蹲在吧台後躲開衛兵的視線,捂住自己的嘴巴,強忍著笑聲溜出舞廳,臨走前還拿走了舞廳裏最後一瓶香檳。

舞廳裏,沒人注意到那輛梅賽德斯六輪防彈禮車悄悄駛出了車庫。

我們穿行在空無一人的巴黎街頭,她打開了敞篷,脫下鞋赤腳站在車座上,伸出雙手感受著風從指間吹過,興奮地尖叫著。

那一晚,我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自由和快樂。

第二天清晨,我在住處的閣樓畫室裏醒來,身邊的她依然睡得香甜。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我?”我悄聲地問上帝,為什麽這樣一個天使般的女人,會選擇了我。

“因為你是特別的。”她微微睜開眼甜甜地笑著,隨即又沉沉睡去。

床腳的畫布上舞動著一個快樂的女人,裙擺飛舞像是一朵絢麗綻放的玫瑰。那是我人生中最滿意的一幅作品,永遠無可替代的《跳舞的艾琳》。

昨晚我迫不及待地進入了她的世界,就像我的老師柳先生所說,人類的感情世界果真比古董復雜得多,像一座永遠走不出去的迷宮。

從那個幻境中,我看到她是一個職業模特,為很多著名的畫家工作過,所以被邀請到那場舞會。我看到她的童年是在一座簡陋卻溫馨的農場裏度過的,父親母親都很愛她。我看到她第一次踏入巴黎的那一天從心底裏發出的快樂,而那快樂也感染到了我。我看到了舞會,看到她第一次作為模特的作品被展出,一切的片段都是快樂明亮的。而其中最讓我欣喜若狂的,是看到了一位笨拙的少校軍官向她走來。

那是我,我也是她快樂的一部分!

唯一讓我有些擔憂的是,她對外界隱藏了自己的猶太血統,她的母親是一名猶太人。在那個瘋狂可怕的年代,僅憑這一點就足夠把她送進地獄般的集中營。可那又怎麽樣?這場戰爭和那些屠殺掠奪本來就是不義的、愚蠢的!現在有了我的保護,艾琳至少在這間閣樓裏是絕對安全的。

那之後的日子裏,我進入了創作的高峰期。繪畫從前只是我的一個習慣,後來是一個痛苦的工作,現在則是我最快樂的事情。因為我的模特是艾琳,我的愛人。我們在閣樓上瘋狂地作畫,我想捕捉住她生命中的每一個瞬間。有時她會穿上最盛大的裙裝,像一位真正的伯爵夫人似的端莊地坐在畫布前;有時她只是在月光下圍上一條潔白的床單,裸著象牙白的肩膀,對我笑著,就像沐浴在聖光中的維納斯。

我們沒有結婚,但巴黎藝術界沒有人不知道我們在一起了。當然,這也要歸功於我的那一系列以艾琳為主角的作品。可是當時即便是在法國,這也很難讓人接受,許多藝術家都擁有情人,但很少像我們這樣公開地同居,更不會在作品中反復描繪。藝術家們的社交圈子漸漸地將我們排除在外,我們不再被邀請參加各種沙龍舞會。我想如果我不是德國軍官,他們很有可能已經把我當成社會流氓驅逐出巴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