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6 鼠疫船(第4/6頁)

結束的時候,我幾乎和埃利亞斯一樣累,但卻睡不著了。我躺在死去的船醫的船艙裏,盯著頭頂昏暗的光束,聽著與我有關的這艘船上的吱吱聲和隆隆聲,琢磨著事情。

湯普金斯為珀西瓦爾爵士工作,而珀西瓦爾爵士無疑知道詹米是個走私犯。但他是否知道得更多?湯普金斯能憑外貌認出詹米,怎麽做到的?如果珀西瓦爾爵士願意接受賄賂,作為交換,容忍詹米的秘密活動,然後——嗯,也許這些賄賂沒有落到湯普金斯的口袋裏。但在這種情況下……阿布羅斯灣的伏擊是怎麽回事?走私犯中有一個叛徒嗎?如果是這樣……

我的思緒失去了連貫性,繞著圈轉來轉去,就像快要倒下的陀螺在旋轉。珀西瓦爾爵士擦了粉的白臉退去,變幻成阿布羅斯路上被絞死的海關探子的紫色面孔,一個燈籠爆炸了,金紅色的火焰照亮了我腦海中的裂隙。我翻了個身,把枕頭捂在胸口,最後一個出現在我腦海裏的念頭是,必須找到湯普金斯。

事實上是湯普金斯找到了我。在兩天多的時間裏,醫務室的情況過於緊迫,我難以離開片刻。不過,到了第三天,情況有所緩解,我回到船醫的小船艙,打算梳洗一番並在午餐鼓聲響起之前小憩一會兒。

我躺在床上,用一件涼快的衣服蓋在疲倦的雙眼上,就在這時我聽到了撞擊的聲音,還有門外走廊裏的說話聲。我門上響起了試探的敲門聲,一個陌生的聲音說道:“馬爾科姆夫人?發生了一起事故,勞駕您了,夫人。”

我打開門,發現兩個水手攙著另一個人,後者像鸛一樣用一條腿站著,蒼白的臉上全是震驚和痛苦。

只需一眼我就知道看到的是誰。這個男人的臉一側有嚴重燒傷留下的鐵青色疤痕,扭曲的眼瞼露出了一只瞎掉眼球的乳白色晶狀體,並不需要任何進一步的確認,這裏站著的獨眼水手就是小伊恩以為自己殺掉的那個人。他禿頂上稀疏的棕色頭發向後編成細瘦無比的小辮子,垂在一側肩上,露出了一對透明的大耳朵。

“湯普金斯先生,”我十分篤定地招呼著,他幸存的那只眼睛驚訝地睜大了,“請把他放在那邊。”

那兩個人把湯普金斯放到靠墻的凳子上,又回去工作了。船上太缺人手,不容分心。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我跪下來檢查他受傷的腿。

他知道我是誰,這是毫無疑問的,我打開門時從他的臉上看得出來。在我檢查他的腿時,他非常緊張。一道深深的傷口嵌入了小腿肚,傷口血淋淋的,雖不危險,但仍需悉心照料。傷口流了很多血,但深層動脈沒有被切斷,而且已經有人用襯衫的布片將傷口包紮得很好了。當我解開布片時,血幾乎不流了。

“你是怎麽受傷的,湯普金斯先生?”我站起身,伸手去拿一瓶酒精。他向上瞥了一眼,獨眼裏充滿警惕。

“碎木頭弄傷的,夫人,”他以我曾聽到過一次的鼻音回答,“我站在一根桅杆上的時候它斷了。”他偷偷伸出舌尖,潤濕下嘴唇。

“我知道了。”我轉過身,翻開我空醫藥箱的蓋子,假裝去檢查可用的藥物。我用眼角的余光觀察著他,試著想個最好的辦法接近他。他很警惕,騙他吐真言或是套取他的信任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瞟了一眼桌面,尋找靈感——找到了。在心裏對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英靈道了個歉,拿起了船醫的骨鋸,這個兇狠的物件大約十八英寸長,鐵銹斑斑。我若有所思地看著它,轉過身來,把這件工具的鋸齒輕輕地對準受傷的腿,就懸在膝蓋上方。我對著水手驚恐的獨眼愉悅地笑了笑。“湯普金斯先生,”我說,“咱們開誠布公地談談吧。”

一個小時後,一等水手湯普金斯已經回到了他的吊床上,經歷了縫合和包紮,雖然四肢發抖,但依然健壯。至於我,則有點站不穩。

湯普金斯堅持聲稱自己是在愛丁堡被強征入伍的,他是珀西瓦爾·特納爵士的探子。由於這方面的才能,他在福斯灣所有航運港口的碼頭和貨棧之間四處走動,從卡爾羅斯和唐內布雷索到瑞斯塔爾裏格和馬瑟爾堡,收集小道消息,睜著雪亮的眼睛敏銳地捕捉每個非法活動的證據。

蘇格蘭人對英格蘭稅法是什麽態度,關於這類活動的報告可不缺。然而,對這些報告的處理方式可是不一樣的。攜帶一兩瓶未完稅的朗姆酒或威士忌的小走私犯們被當場捕獲的話,可能會被立即逮捕、審訊和宣判有罪,並被判處苦役或是流放,所有的財產也被沒收歸王國政府。

不過,大點的魚是留給珀西瓦爾爵士私人裁決的。換句話說,允許他們交大筆的賄賂,就有特權在皇家探子的瞎眼睛(說到這裏時,湯普金斯諷刺地笑了起來,碰了碰自己毀掉的那半邊臉)下繼續他們的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