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09 我要出海了(第4/10頁)

可實際情況是,因為沒有碘酒,所以才要用蓍草和聚合草來清理傷口;因為沒有青黴素,所以才要用狸藻來防止全身感染。

我忘了很多,但寫下這些植物的名字時,它們的外觀和氣味便一一浮現在眼前——樺木油像瀝青般漆黑,帶有淡淡的清香;薄荷科植物有刺鼻的氣味;春黃菊外表不明麗,但氣味香甜;拳參味道苦澀。

桌子對面,詹米正努力列出他自己的一份清單。詹米右手有殘疾,寫起字來頗為費力,總時不時地停下來,抓撓左肘上正在痊愈的傷口,嘴裏還嘟囔著幾句咒罵。

“外鄉人,你列上酸橙汁了沒?”詹米擡頭問我。

“沒有。我應該列上嗎?”

詹米把臉上的一縷頭發捋到腦後,盯著面前那張紙,眉頭緊鎖。

“得看情況。通常在一艘大船上,外科醫生負責提供酸橙汁。但在‘阿爾忒彌斯’號這樣的船上,一般是沒有外科醫生的,所以食物的供給就由乘務長負責。但我們船上也沒有乘務長,並且沒有時間再去找一個可靠的人了。所以,看來我還要承擔起乘務長的職責了。”

“好,如果你身兼乘務長和貨物經管員兩個職位,那我想我的角色就更接近船上的外科醫生了,”我微笑著說,“我會去找酸橙汁。”

“好。”於是我們互幫互助地列起了清單,後來客廳女仆約瑟芬進來說有人來了。約瑟芬長長的鼻子皺了起來,無意中透露出她對來客的不悅。

“那個人正在門口的台階上坐著。管家勸他離開,但他堅持說和您約好了見面,詹姆斯先生?”從約瑟芬話音裏疑問的語氣看,她覺得如果那人說的是真話,那就沒什麽事是不可能了,但職責還是驅使她把這不大可信的話轉達給了詹米。

詹米揚起了眉毛:“一個人,怎樣的一個人?”約瑟芬雙唇緊閉,一本正經的,像是真的難以道來。我越來越好奇,於是走到窗戶邊,將脖子伸出窗外,看到台階上坐著一個戴著一頂沾滿灰塵的黑色寬邊軟帽的人。

“他看著像個小商販,背上背著一包東西。”我向詹米回應道,同時手抓窗台繼續將身子往窗外探。詹米抱緊我的腰將我拉了回來,又自己探頭出去。

“哦,那是傑拉德提過的錢幣交易商!”詹米驚叫道,“快帶他上來。”

約瑟芬窄窄的臉上頓時寫滿了驚訝,於是立刻下樓把那位男子帶了上來。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身材瘦長,步態踉蹌。他身著過時的外套,寬大的馬褲沒有系上帶扣,松松垮垮地在其細瘦的小腿上搖來擺去,腳上穿著最便宜的木鞋,兩只長襪沒精打采地耷拉著。

年輕人一進門就很有禮貌地摘下了頭頂布滿灰塵的黑帽子,露出一張清瘦而精明的面孔,臉頰上還留著稀疏但頗顯朝氣的棕色胡須。在勒阿弗爾,除了個別水手外,沒有人會留胡須。因此,我不需看那頂黑色小便帽,便可知他是猶太人。

小夥子背上仍舊背著個布袋,笨拙地向我鞠了一躬,又向詹米鞠了一躬,“女士,”他快速的一鞠躬使其臉頰兩側的發辮都跳躍起來了,“先生,你能接待我真是太好了。”他的法語說得有點怪,語調沒有起伏,讓人難以跟得上。

我完全理解了約瑟芬為什麽緘口不言,關於這個……人,盡管他的外表不討人喜歡,但那雙誠實的、大大的藍眼睛還是讓我對他露出了微笑。

“是我們應該感謝你才對,”詹米說,“我沒想到你這麽快就來了。我堂叔說,你的名字是梅耶?”

年輕人點點頭,臉上像小樹枝般鮮嫩的胡須之間,露出了含蓄的微笑。“是的,我叫梅耶。不麻煩,我之前已經在勒阿弗爾了。”

“但你是從路途遙遠的法蘭克福過來的,對嗎?”詹米禮貌地說。他微笑著把梅耶上下打量了一番,梅耶的衣服像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而且,我估計,你一路上還風餐露宿,”詹米繼續說,“你要喝點酒嗎?”

聽到詹米的邀請,梅耶一時有些慌亂,嘴巴張合好多次,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只點了點頭。

不過,梅耶打開包袱後,他的害羞也隨之消失了。那個包袱雖然從外面看起來很不起眼,頂多能換幾件破衣爛衫再加一頓午飯,但打開後,裏面有一些小木架,它們可以巧妙地裝在包袱裏面的另一個框架上。每個小木架都被安置在一個小皮包裏,它們放在裏面就像是幾顆依偎在一起的巢中之卵。

小木架下面有一塊疊起來的布,梅耶把它拿出來,放在詹米書桌上,然後用極其誇張的動作將之打開,接著又挨個打開布料裏面包裹著的小布袋,畢恭畢敬地取出一個個閃閃發光的圓形錢幣,放在那塊深藍色天鵝絨布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