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回歸故裏 Chapter 06 有關萊裏的事(第2/5頁)

我想象著自己,默默地站在弗蘭克身後,像是在大學聚會的旋渦中漂泊的一塊碎木,手推嬰兒車走在波士頓寒冷的公園裏,與其他人的妻子或是孩子的母親們聊天,說著中產階級家庭特有的語言。這才是陌生人。

“是啊,”我說,“我知道,繼續!”

他用食指在鼻子上蹭了蹭,嘆了一口氣。“於是我回來了。”詹米說,並擡頭看著我,嘴角閃過一絲微笑,“你和小伊恩講什麽了?‘家就是那個當你不得不前往時,他們必須接納你的所在’?”

“是的,”我說,“這句話引自詩人弗羅斯特。那你想說什麽呢?你的家人當然很高興見到你!”

他眉頭緊蹙,手指撥弄著被子。“是啊,他們很開心,”他語速緩慢,“不是那樣的——我並不是覺得自己在這兒不受歡迎,一點兒這種意思也沒有。但我畢竟離開很久了——邁克爾、小珍妮和小詹米甚至都不記得我了。”詹米苦笑,“盡管他們聽說過我的故事。我走進廚房時,他們都躲在墻邊,眼睛睜得圓圓的,上下打量著我。”

詹米很想讓我理解他的心情,身體微微向前傾。“你的情況和我不一樣。我當時躲在山洞裏。我不在房子裏住,他們也幾乎見不著我,但我總來這兒,我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我為他們打獵,我知道他們是否挨餓、是否受凍,也知道山羊是否生病,知道甘藍收成的好壞。”

“後來我就入獄了,”他突然說,“到了英格蘭。我給他們寫信——他們也給我寫——但那和以前不一樣了,當我看到那些白紙黑字時,上面講述的事情都是發生在幾個月以前的。”

“我回來後——”詹米聳聳肩,這一動弄疼了胳膊,他頓時眉頭緊蹙,“全都不一樣了。伊恩想把昔日柯比的牧場用籬笆圍起來,過來問我的意見,但我知道他早已讓小詹米去做了。我常常從牧場中走過,人們總是用懷疑的眼光瞟我,認為我不是這裏的人。而當他們知道我的身份後,卻全都目瞪口呆,仿佛見到了幽靈。”

詹米向窗外望去,他母親生前種的玫瑰花荊棘正隨風拍打著窗玻璃。“我想,我就是個幽靈。”他難為情地瞥了我一眼,“假如你能懂我。”

“或許吧。”我說。窗外下起了雨,雨水順著玻璃一道道滑下,顏色如同外面的天空一樣灰暗。

“你覺得你和大地的聯系斷了,”我輕聲說,“在房間裏漂流,而感覺不到腳步。聽到人們與你談話,卻不懂他們在講什麽。這我記得——在布麗出生之前。”但我那時仍有一絲牽掛——我有布麗,她讓我與生命相連接。

詹米點點頭,並沒有看我,沉默了一會兒。身後的壁爐裏,泥炭發出噝噝的聲響,雞肉韭菜湯和烤面包濃濃的香味飄散在整個房間,那是蘇格蘭高地的味道,它就像羊毛毯一樣讓人感到溫暖和舒適。

“我在這兒,”他輕聲說,“但並不屬於這個家。”

我能感受周圍的一切對我的引力——房子、家人以及這片土地本身。我記不起童年的那個家了,卻有種坐下並永遠留在這兒的渴望,我想融入那煩冗復雜的生活,將自己與這片土地牢牢地連接在一起。那麽,家對於詹米意味著什麽呢?他一生都在靠這條臍帶般的牽引力而活著,流亡的日子裏全靠那回家的希望支撐,然而回來後卻發現自己依舊沒有歸宿。

“我想我是孤獨的。”他平靜地說。詹米閉上眼睛,靜靜地靠著枕頭躺下了。

“我也覺得。”我小心翼翼地說道,語氣中盡量避免表現出同情或是指責。我也嘗過孤獨的滋味。

我凝視著詹米,他睜開眼睛,霎時我們四目相對,目光極盡坦誠。“是啊,也有那個原因,”他說,“也不是最主要的——但確實也有。”

詹妮曾軟硬兼施,以各種方法勸詹米再婚。卡洛登戰役後,詹妮就接二連三地給詹米介紹對象,有品貌兼優的寡婦,也有溫文爾雅的年輕姑娘,但都沒有結果。但後來,詹米迫切想要找到某種連接,想擺脫那些不好的感覺,於是他聽從了詹妮的建議。

“萊裏嫁給了休·麥肯錫,休·麥肯錫是科拉姆的佃戶之一,”詹米再一次閉上了眼睛,“然而休在卡洛登戰役中死了,兩年後,萊裏又嫁給了弗雷澤宗族的西蒙·麥肯錫。那兩個小女孩——瑪薩麗和瓊——就是西蒙的孩子。幾年後西蒙被英格蘭人抓進了愛丁堡的監獄。”詹米睜開眼睛,望著頭頂上昏暗的房梁,“他的房子很漂亮,家底殷實。這就足以使一個蘇格蘭人日後背上叛徒的罪名,無論他是否公開為斯圖亞特家族戰鬥過。”詹米的聲音越來越沙啞,他不得不停下來清了清嗓子。

“西蒙沒我幸運,他在審判前就死在了監獄裏。王室一度要沒收西蒙的財產,然而奈德·高恩來到了愛丁堡,他為萊裏做了辯護,最終以遺孀的名義保住了主屋和一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