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回歸故裏 Chapter 06 有關萊裏的事

我給詹米打了一針,安排他躺下,坐在一旁看著他漸漸入睡。這期間他一直握著我的一只手,睡著了才慢慢松開。

我在他身旁坐了整整一晚,有時候會打個盹兒,但因為習慣了在醫院裏晚上輪班的節奏,我總是自己就醒了。後來我又給他打了兩針,最後一針是在黎明破曉時,那會兒高燒已經沒那麽嚴重了。雖然額頭摸著還有些溫熱,但身體已不像原先那樣發燙,他躺在那兒也舒服了許多,打完最後一針,他嘴裏咕噥了幾聲,因胳膊的陣痛發出一聲輕輕的呻吟,很快便睡著了。

“十八世紀這該死的病菌不是青黴素的對手,”我對著熟睡中的詹米說,“根本不是對手。即便你中了梅毒,我也能立馬殺光那病菌。”

那接下來做點什麽呢?我心裏這麽想著,有點踉蹌地走進廚房去找熱飲和吃的。廚房裏有位陌生的女人,看樣子不是廚師就是仆人,她正在給轉爐添火。不用多久,那些烤好的面包片就會被摞在桌上的盤子中了。看到我她並沒有很驚訝,而只是清理出一小塊地方讓我坐下,給我倒了一杯茶,拿出剛出爐的餅讓我吃,簡單地說了句:“早上好,夫人!”便又去忙活了。

顯然,詹妮已經把我到來的消息告訴了全家人。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已接受我回來了呢?我仍然不確定。可是很明顯,詹妮想讓我離開,因為我回來她並不是很開心。如果我要留下,理所當然,關於萊裏,詹妮和詹米應該給我一些解釋,而我確實會留下來。

“謝謝您。”我很禮貌地和廚師說,然後端了一杯剛煮好的茶,回到起居室,等待詹米醒來。

上午不斷有人經過我們門口,並時不時地停下來往裏面瞅,但當我擡頭往門口看時,他們又匆忙走了。快到正午時,詹米總算表現出一些快要醒來的意思:他身體輕輕地動了動,發出一聲嘆息,可能是弄疼了胳膊,長長地呻吟一聲,又再次平靜下來。

我等了一會兒,想讓他知道我就在旁邊,但他雙眼始終緊閉。然而很明顯,詹米並沒有睡著,他的肌肉線條有點緊繃,並不像睡著時那麽放松。我整晚都坐在他旁邊,這點差別還是很清楚的。

“好,”我說著向後靠在了椅子上,很舒服地坐在一個詹米剛好夠不著的位置,“那麽讓我聽聽事實吧。”

他那長長的紅褐色睫毛下微微露出一絲藍色,馬上又消失了。

“嗯。”詹米假裝著慢慢清醒,眼睛一眨一眨的。

“別裝睡,”我幹凈利落地說,“我很清楚你現在醒著。睜開眼睛,和我說說萊裏吧。”

那雙藍色的眼睛睜開了,目光落在我身上,臉上的表情像是受到冷待一般。

“你就不怕我舊病復發嗎?”他質問我,“人們常說不能太為難病人,那樣只會加重病情。”

“你旁邊就坐著醫生,”我向他保證,“要是你緊張得暈過去了,我知道怎麽做。”

“這正是我所害怕的,”詹米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目光迅速轉向桌子上的小藥瓶和注射器,然後盯著我說,“我的屁股就像沒穿褲子坐在刺堆裏一樣。”

“對。”我得意地說,“一小時後你還會挨一針。現在,是你講話的時候。”

詹米雙唇緊閉,但隨著一聲嘆息嘴唇又放松了。他一只手撐在床上,吃力地靠著枕頭坐了起來。我沒有幫他。

“好吧。”他終於說。詹米沒有看我,低頭看著被子,手指沿著上面的星星圖案滑動。

“那得從我自英格蘭回來時說起。”

詹米從湖區來,跨越了卡特巴那座將英格蘭和蘇格蘭分開的巨大山嶺。在那廣袤的山嶺上,雙方曾辦過熱鬧的集市,舉行過古老的法律審判。

“那兒有一塊巨石,是英格蘭和蘇格蘭的分界標志,也許你知道吧,那塊石頭看上去就是那種能歷經千年而不朽的樣子。”他瞥了我一眼,像在問我,我點點頭。我確實知道這塊石頭,那是個巨石柱,有十英尺高。在我的時代,人們在它上面刻了字,一面是英格蘭,另一面是蘇格蘭。

就像以往成千上萬的旅行者停下來一樣,詹米停在那兒休息,身後流亡的生活,未來——還有家——從過去到將來,穿越低地煙霧彌漫的綠色山洞,爬上蘇格蘭高地的灰色絕壁,這一切都藏在一片霧色中。

詹米用自己沒受傷的那只手來回搔頭,他想事情時總是這樣,一頭亂發慢慢地變成一個個小卷兒站在頭上。

“你不會知道在一群陌生人中生活那麽久是什麽感覺。”

“我不會知道?”我有點針鋒相對地說道。他被我嚇了一跳,擡頭瞥了我一眼,接著淡淡地笑了笑,低頭望著被單。

“是呀,可能你知道,”他說,“你變了,不是嗎?盡管你很想記住原來的家,做原來的自己——你還是變了。你無法融入那些陌生人的世界,你永遠都做不到,即便你想。可是你還是會變得和過去不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