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1 回歸故裏 Chapter 05 巫術的實際應用

我們終於渾身濕透著到達拉裏堡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好幾個小時了。整幢寂靜的樓房裏漆黑一團,除了樓下客廳的兩個窗戶裏還透著暗淡的燈光。只有一條狗警惕地叫喚了一聲,小伊恩的噓聲讓它安靜了下來,於是那黑白相間的身影只是好奇地嗅了一嗅我的馬鐙,便回到大門口沒入了黑暗。

僅僅是那一聲警告便已足夠引起某人的注意。小伊恩帶著我剛走進門廳,客廳的門就開了。詹妮探出頭,一臉憂慮。

看見是小伊恩,她沖進走廊,臉上的表情頓時化為欣喜的解脫,而片刻之後又被一個母親面對犯了錯的孩子時的義憤所替代。

“伊恩,你這個小渾蛋!”她說,“你都上哪兒去了?你爸爸和我都急瘋了!”她安靜了一會兒,擔憂地打量著他,“你沒事兒吧?”

伊恩一點頭,她的嘴唇又抿緊了:“哎,好吧。這下有你好看的,告訴我吧,小子!你到底上哪兒了?”

渾身滴著水的小伊恩瘦骨嶙峋、關節突兀,看起來就像個被水淹了的稻草人,但他高大的身材還是足以把我擋在他母親的視線之外。他沒有回應詹妮的責備,只是尷尬地聳了聳肩,移開了一步,把我展示在他驚愕的母親面前。

如果說我的起死回生曾讓她手足無措,那麽見到我重現她只能目瞪口呆了。她深藍色的鳳眼平日裏與他弟弟的一樣高高揚起,此時卻瞪成了圓形。她久久地盯著我,什麽都沒說,然後又把目光挪向了兒子。

“小雜種,”她幾乎輕描淡寫地說,“說的就是你,小子——徹底的小雜種。天知道你該是誰的兒子,反正不是我的。”

小伊恩的臉漲得通紅,垂下了眼睛,用手背把淩亂的濕頭發從眼前推開。“我——嗯,我就是……”他開口想解釋,眼睛卻盯著自己的靴子,“我沒法兒就那麽……”

“哦,現在還有什麽可說的!”他母親厲聲打斷了他,“上樓睡覺去,明早你爸爸會收拾你的。”

伊恩無奈地望了望客廳門口,又瞧了我一眼。然後他聳了聳肩,看看手中濕透的帽子,仿佛不理解它竟從何而來,一邊沿著走廊拖泥帶水地走了。

詹妮注視著我,靜靜地站著,直到走廊盡頭那包裹著軟墊子的門在小伊恩身後輕輕地關上。她的臉上看得出疲勞的皺紋,無眠的夜在她眼底抹上了黑影。雖然她的骨架依舊纖瘦而挺拔,這一次,她顯得不再年輕,甚至有點兒老了。

“你還是回來了。”她漠然地說。

我簡單地點點頭,不覺得有必要回答這明顯的問題。環繞著我們的屋子寂靜而陰影重重,走廊裏只有桌上的那把三岔燭台亮著。

“先不說那麽多了。”我小聲說,怕驚吵了整幢熟睡的屋子。此刻,畢竟只有一件事情最為重要。“詹米在哪兒?”

稍事猶豫之後,她也點了點頭,算是暫且接受了我的存在。“在裏面。”她向客廳門口揮了揮手。

我走向那扇門,又打住了,還有一件事情。“萊裏在哪兒?”我問。

“走了。”她說,漆黑而平靜的兩眼在燭光裏顯得難以捉摸。

我點頭作答,走進了客廳,輕手輕腳地,卻又很堅決地把門關上。因為沙發不夠長,所以詹米躺在火爐邊架起的一張露營床上。興許是睡著了,興許是昏迷不醒,他一動不動的深黑的側影襯著燒紅的煤炭,線條格外清晰。

不管怎樣,他沒有死——至少現在沒有。我的眼睛漸漸地適應了暗淡的火光,能看見他的胸膛在睡衣和被子底下緩緩地一起一伏。床邊的小桌上擺著一瓶水和一個白蘭地酒瓶。火爐邊的軟椅背上有一條披肩扔在那兒,這是詹妮坐過的地方,她一直守著她的弟弟。

這會兒著急似乎沒有必要,我解開鬥篷上的頸帶,把濕衣服掛上椅背,換上了那條披肩裹在身上。我的手好冷,我把它們掖在胳肢窩裏緊緊抱住自己,好在觸摸他之前把手暖到正常的溫度。

當我的手最終放上他的前額時,我差點兒立即收回來。他燙得像把剛剛開了火的手槍,而我的觸摸令他又扭曲呻吟起來。是高燒,沒錯。我站在那兒低頭端詳了他一會兒,然後小心地走到床邊,坐到詹妮坐過的椅子上。我料想他在這麽高的熱度下睡不了多久,因而無謂地喚醒他有點可惜,如果只是為了給他做個檢查。

我身後的鬥篷往地上滴著水,發出緩慢而有節奏的滴答聲。這讓我想到高地人有一條令人不快的迷信說法——“死亡的水滴”。傳說中每當死亡降臨,屋裏會響起滴水的聲音,敏感的人能夠聽見。

感謝上帝,我對這類超自然的現象並不敏感。確實,我自嘲地心想,往往要等墜入了時間的裂隙我才意識得到。如此想著我笑了,雖只是一閃而過的笑意,卻已把死亡的水滴聲帶來的戰栗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