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做狗 Nobody's Dog

“為何總是我?”威斯特看著通向南門的橋,咬緊牙關自言自語。碼頭上的繁文縟節超出他想象,遠遠超出,但這些天哪件事不是這樣?有時他覺得自己是整個聯合王國唯一一個認真備戰的人,一手操辦所有事,連要多少馬掌釘都得負責。伯爾元帥的日常會見時間已過,回頭他還會被分配到各種各樣難以完成的事。簡直沒完沒了。雪上加霜的是,在阿金堡大門前還要被無聊瑣事耽擱。

“媽的,為何撞上麻煩的總是我?”頭又開始痛,熟悉的抽痛從眼睛後面蔓延開。頭痛每天發作得越來越早,結束得越來越晚。

由於前幾日高溫,守衛們被允許在站崗時不必全副武裝,威斯特覺得至少面前的兩個守衛後悔沒穿全身甲。其中一個癱在大門旁,雙手埋於腿間,大聲嗚咽,指揮他的中士伏在他身上,暗紅鮮血順著鼻子滴落橋石。另兩名士兵離得稍遠,端平長矛,指著一個骨瘦如柴的黑膚年輕人。旁邊還有一個南方人,灰色長發的老人。老人靠住欄杆,萬般無奈地看著眼前狀況。

年輕人快速地回頭瞥了一眼,威斯特不禁一愣,是個女人——剪短的黑發像一叢油膩的針從她頭皮伸出,一條袖管開裂到肩,露出修長有力的棕色胳膊,胳膊末尾的拳頭緊握一把曲刃匕首。匕首寒光閃閃,光可鑒人,鋒利無比,也是她身上唯一幹凈的東西。一道細長的灰色傷疤爬過她的黑眉毛和憤怒的雙唇,貫穿右臉,但真正讓威斯特心驚的是她的眼睛:微微傾斜,收縮的黃色瞳仁裏散發出最深刻的敵意和懷疑。在古爾庫打仗時,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坎忒人,卻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睛。深邃,璀璨,金子般的黃,就像……

尿。他一靠近,就嗅到味道。尿,塵土,還有陳腐酸臭的汗。這是他在戰爭期間熟悉的味道,很久沒洗澡的人就會這樣。威斯特強迫自己不皺鼻子、不用嘴呼吸,也按捺住不靠近那把寒光閃閃的武器的天生警覺。想平息危機,必須表現得無所畏懼,不論心裏有多害怕。按他的經驗,擺出掌控全局的樣子,就成功了一半。

“到底怎麽回事?”他沖血流滿面的中士叫喊。他無須假裝生氣,這件事把他耽擱得越久,他的怒火就越旺。

“兩個臭烘烘的乞丐想進阿金堡,長官!我當然要趕他們走,可他們有信!”

“信?”

怪老頭拍拍威斯特肩膀,遞上一張折起的紙,邊角稍有磨損。威斯特讀過信,眉頭越皺越深。“這是霍夫閣下親筆簽署的通行證。放行。”

“但他們不能帶武器進去,長官!我是阻止他們帶武器!”中士一手舉起一把奇怪的黑木弓,另一只手舉著一把古爾庫樣式的曲劍,“費了好大力氣才讓她卸除,但我搜她身時……那古爾庫婊子……”女人嘶叫一聲,快步上前,中士和兩名守衛趕緊站成個緊湊隊型。

“冷靜,菲洛,”老頭用坎忒語嘆道,“看在老天分上,冷靜。”女人朝橋石吐了口唾沫,吼出幾句威斯特聽不懂的臟話,示威般晃晃手裏的匕首,似乎表明自己隨時可能動手。

“為何總是我?”威斯特壓低聲音自語。很顯然,麻煩不解決他哪兒也去不了,好像他操心的事不夠多!他深吸一口氣,盡力設身處地地為惡臭的女人著想——身為外國人,被說奇怪語言穿奇怪衣服的本地人包圍,這些人揮舞長矛,想要搜她。說不定她在想威斯特的味道有多可怕呢。她肯定驚懼不定,不是有意嚇唬人。她外表固然危險,卻不必大動幹戈。

老人似乎更講道理,於是威斯特先轉向他。“你二位打古爾庫來。”他用磕磕絆絆的坎忒語說。

老人疲憊的雙眼看向威斯特:“不,我們來自古爾庫以南。”

“卡迪爾?土耳西?”

“你了解南方?”

“略有所知。我在南方打過仗。”

老人朝女人偏頭,女人用那雙傾斜的黃眼睛懷疑地打量他們。“她來自摩紮。”

“沒聽說過。”

“你怎麽會聽說呢?”老人聳聳瘦肩膀,“那是個靠海的小國,遠在沙弗法以東,重山阻隔。若幹年前古爾庫征服了那裏,當地人要麽背井離鄉,要麽成了奴隸。顯然,從那時起她情緒就很糟。”女人怒視他們,用另一只眼睛盯住守衛。

“你呢?”

“噢,我來自更遠的南方,遠在坎忒大陸之外,沙漠之外,甚至在環世界之外。我的出生地不在你們的地圖上。朋友,我叫余威。”他伸出一只黝黑的長手。

“柯利姆·威斯特。”兩人握手時,女人在一旁警惕地觀望。

“他叫威斯特,菲洛!他和古爾庫打過仗!這你總信得過吧?”余威不抱希望地敦促,女人依舊緊張地聳起雙肩,匕首沒有松動分毫。有個倒黴的士兵正好踏前一步,用長矛虛晃了幾下,女人頓時嘶聲咆哮,亂七八糟的詛咒伴著口水一起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