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為己 Each Man Worships Himself

菲洛眯眼和大個粉佬對視,對方也瞪回來。他們就這樣對視了很久——即便算不上一直瞪著,也相去不遠。對視。粉佬個個又軟又醜又白,但這家夥更特別。

這家夥奇醜無比。

她知道自己傷痕累累,日曬風吹讓皮膚糙得像皮革,常年在荒野中躲藏更是雪上加霜;但那家夥白白的臉看起來像一面用爛的盾牌——滿是砍痕、擦痕、刺痕還有凹坑。這樣一張臉上還長著眼睛簡直就是奇跡,但事實如此,它們還跟她對視。

菲洛認定他是個危險人物。

他不僅個兒大,而且強壯。非常強壯。體重可能是她的一倍,粗壯的脖子肌肉虬結。她感到他體內散發的力量,也不懷疑他能單手舉起她,但她並不擔心——他得先抓住她。高大強壯會讓人變慢。

慢下來就危險不了。

她也不擔心那些傷疤。那只能說明他經歷過很多戰鬥,並不意味著他贏了。真正讓她擔心的是他的坐姿——一動不動,但並未放松,而是保持警惕,蓄勢待發;還有他眼睛轉動的方式——狡猾且謹慎地從她身上轉到其他地方,再回到她身上。那雙黑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掂量著她。他手背的血管很粗,但手指修長靈活,指甲內沾了一線泥沙。他缺了一根手指,留下一截白色斷樁。這些都讓菲洛不舒服,都透出危險的味道。

她可不想赤手空拳和這種家夥打。

她把匕首交給橋上那個粉佬了。她當時幾乎就要刺過去,但最後還是改了主意。他眼裏的某些東西讓她想起了腦袋被古爾庫人掛上長矛前的阿爾夫——悲傷鎮靜,似乎能理解她。最終,她違心地交出兵器,讓人帶她來這裏。

愚蠢!

她後悔死了,但必要情況下,她用什麽都能打。大部分人意識不到武器隨處可見。有可以投擲的東西,有可以將敵人擲在上面的東西,還有可以砸壞了使喚或直接拿來當棍子的東西。撕下的布料可以勒死人,泥土可以迷住眼睛。即便什麽都沒有,她還可以用牙咬開喉嚨。於是她卷起雙唇,向對方展示自己的牙齒,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他就坐在那兒,盯著她。安靜,平和,醜陋,危險。

“該死的粉佬。”她自言自語地嘶聲道。

相比之下,那瘦子幾乎毫無危險。他留著女人一樣的長發,看起來病懨懨的,笨手笨腳,神經兮兮,不斷舔著嘴唇。他時而偷瞟菲洛一眼,等菲洛狠狠瞪向他又馬上轉開視線,吞口口水,喉結上下蠕動。這擔驚受怕的家夥應該不是威脅,但菲洛在與大個兒對視的同時還是用眼角余光注意著他,不敢完全放松警惕。

生活教會她要以防萬一。

還有那老頭。她對粉佬是一個都不信任,但最不信任的是那禿頂老頭。那老頭的鼻子和雙眼圍繞著深深的、冷酷的皺紋。他的顴骨輪廓分明,他有一雙粗壯的手,手背生著白毛。如果要殺這三人,菲洛一定先殺他,盡管大個子外表最危險。那老頭有奴隸主的眼睛,他將她上上下下審視了個遍。那是冷酷地估量價值的眼神。

混蛋。

余威稱那人為巴亞茲,兩人似乎很熟。“那麽,師弟,”禿頂粉佬用坎忒語說——師弟?無論如何,兩人顯然沒有血緣關系,“偉大的古爾庫帝國近況如何?”

余威嘆口氣:“奧斯曼奪取皇位才一年,但已粉碎了所有叛亂,整個宮廷都對他俯首帖耳。這位年輕皇帝變得比他父親更可怕,他的士兵驕傲地稱他為‘奧斯曼-烏-多沙’。現在他幾乎統治著所有坎忒人,南海沿岸都唯他馬首是瞻。”

“除了達戈斯卡。”

“是的,但他正盯著那裏,他的軍隊在半島上集結,他在達戈斯卡城內的間諜空前活躍。北方戰事一觸即發,要不了多久,奧斯曼就會覺得奪取城市的時機業已成熟。我覺得一旦開戰,那座城市撐不了多久。”

“你確定?制海權可是在聯合王國手裏。”

余威皺皺眉:“我們看到了船,師兄,很多大船。古爾庫人秘密建造出一支艦隊,強大的艦隊。建造工作一定多年前就開始了,上次戰爭時應該就在進行。恐怕聯合王國的制海權維持不了幾天。”

“艦隊?我本來還希望多幾年時間準備呢。”禿頂粉佬聽起來很沮喪,“看來我的計劃更緊迫了。”

菲洛聽得很無聊。她是說幹就幹的人,總是一馬當先,討厭原地踏步——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會被古爾庫人抓到。她也不喜歡被一堆奇怪的粉佬像怪物似的打量來打量去。兩個老頭說得沒完沒了,她愁眉不展、咬牙切齒地在屋裏亂逛,甩甩胳膊,踢踢磨損的地板,掀起墻上的布,瞄瞄裏面是啥,又用手指滑過家具邊緣。

她舔舔嘴唇。

讓每個人都很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