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別跟法師打賭 Never Bet Against a Magus

羅根在長椅上縮成一團,炙熱的太陽烤得他大汗淋漓,滑稽的衣服無助於止汗——說實話無助於任何事。外衣不是為坐下設計的,而只要稍微一動,硬邦邦的皮革刺得他下身痛。

“什麽鬼東西。”他抱怨著,第二十次拽了拽衣服。穿法師袍的魁看來也不怎麽舒服,衣服上閃閃發光的金銀符號讓他的臉更顯蒼白病弱,更突出了他鼓脹抽搐的雙眼,他一早上都沒怎麽說話。他們三人中,似乎只有巴亞茲怡然自得,在洶湧人潮中得意揚揚,陽光在曬成棕色的光頭上閃耀。

他們就像放在喧鬧群眾中一只爛透的大水果,受歡迎程度與之相仿。這些長椅是讓觀眾並肩坐而設計的,但在他們周圍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空間,沒人靠近。

噪聲比炎熱和擁擠更讓人難以忍受,四面八方盤繞著嗡嗡聲。羅根盡全力控制自己,才沒用雙手堵死耳朵,鉆到長椅下。巴亞茲俯到他耳邊。“你們的決鬥不是這樣嗎?”他的嘴離羅根耳朵不到六寸,但幾乎只能喊。

“哈。”即便是羅根對戰三樹魯德,即便貝斯奧德的一大半士兵圍成超大的半圓,又吼又叫,用武器敲打盾牌圍觀,即便頭頂上烏發斯的城墻站滿了人,觀眾也不及現在一半多,更不及現在一半吵。他殺死沒心肺沙瑪,像宰狗一樣宰掉對方時,圍觀者不到三十人。回想往事,羅根身子發抖,不由得聳起肩膀。那些瘋狂的、不知疲倦的劈砍,舔舐十指的鮮血,狗子驚恐的目光,還有貝斯奧德哈哈大笑的祝賀。他還能嘗到血味,不禁顫抖著用力擦嘴。

從前的決鬥觀眾雖少,賭注卻高昂得多。鬥士的生命是其一,此外還有土地村莊的歸屬和整個氏族的未來。他和巴圖魯的決鬥觀戰者不滿一百,但那血腥的半小時或許是整個北方歷史的轉折點。倘若他輸了,倘若霹靂頭殺了他,一切會不會截然不同?倘若黑旋風、寡言哈丁,甚或其他人讓他入了土,貝斯奧德還能頂上金帽子、自立為王嗎?聯合王國還會跟北方人打仗嗎?這些想法讓他頭痛欲裂,並且愈演愈烈。

“你沒事吧?”巴亞茲問。

“嗯。”羅根低聲說,但仍舊在熱氣中顫抖。這些人來看什麽?不過是找樂子。沒人覺得羅根那些決鬥有什麽樂子,貝斯奧德可能除外。只有貝斯奧德除外。“這跟我的決鬥不一樣。”他喃喃自語。

“什麽?”巴亞茲問。

“沒什麽。”

“唔。”老人掃了人群一眼,捋捋灰色短須,“你覺得誰會贏?”

羅根根本不關心,但只要能擺脫回憶,做什麽都可以。於是他瞥向圍欄內蓄勢待發的兩名選手。他們離他不遠,在城門口遇到的英俊驕傲的年輕人正是其中之一,另一人看來身強力壯,脖子極粗,神情頗為無聊。

他聳聳肩:“我說不準。”

“什麽,你說不準?血九指說不準?贏過十場決鬥的鬥士說不準?北方最讓人恐懼的人說不準?呃?要知道一對一單挑本質上都一樣!”

羅根瑟縮了一下,舔舔嘴唇。血九指似乎很遙遠,卻沒到他希望的那麽遠。他嘴裏仍彌漫著金屬味、腥鹹味和血味。點到為止和將人劈開,本質上不一樣。他再次打量兩名選手。驕傲的年輕人卷起袖管,彎腰觸碰腳趾,又左右旋身,鼓足勁掄了掄胳膊,一位身穿一塵不染的紅色制服的老兵在旁邊看他。另一位身材高挑、面帶憂慮的戰士將長短兩把細劍遞給年輕人,年輕人以驚人的速度在身前揮舞了幾下,寒光閃閃。

他的對手只站在那裏,倚住木圍欄,不緊不慢地搖晃粗脖子,懶洋洋地打量周圍。

“誰跟誰啊?”羅根問。

“大門那頭的自大蠢驢是路瑟,快睡著的是葛斯特。”

誰是大眾寵兒一目了然。路瑟名字的呼聲蓋過了喧嘩嘈雜,他細劍的每個動作都引來掌聲與歡呼。他是如此迅捷、靈巧、機敏,然而大塊頭懶散的姿勢暗藏殺機,某種黑暗的東西在他半睜半閉的眼睛裏閃爍。羅根寧願跟路瑟打,盡管對方速度奇快。“我選葛斯特。”

“葛斯特,你確定?”巴亞茲眼睛一亮,“來點彩頭如何?”

羅根聽到魁倒吸一口氣。“永遠別跟法師打賭。”門徒小聲提醒。

跟誰打賭有區別嗎?“可是見鬼,我沒什麽能賭的。”

巴亞茲聳聳肩:“好吧,就以榮譽打賭?”

“隨你。”羅根沒什麽榮譽,更不在意輸掉多少榮譽。

***

“布雷默·唐·葛斯特!”噓聲和倒彩聲壓住了零零落落的掌聲。笨公牛步履沉重地走向起始位置,半睜的眼睛盯向地面,粗壯的手提著兩把粗壯的劍。在短發和襯衫衣領間,本該是脖子的地方,只有一團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