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第3/5頁)

身後的甲板發出一陣吱嘎響聲。艾莉亞轉身,發現德尼奧的父親走過來,身穿代表船長身份的紫羊毛布長外套。商旅船長特尼西奧·特裏斯不留小胡子,灰色絡腮胡剃得短小整潔,圍著他那張被風吹得泛紅的方臉。渡海途中,她經常見他跟船員們開玩笑,但只要他板起臉孔,人們便像躲避暴風雨一樣逃開。他現在正板著臉。“航程快結束了,”他告訴艾莉亞,“我去方格碼頭,海王的海關官員將在那裏登船檢查貨艙。他們會查上半天,他們總是要查半天,但你無須恭候他們。收拾好東西,我放一條小船下去,由約寇送你上岸。”

上岸。艾莉亞咬緊嘴唇。她穿越狹海來到此處,但假如現在船長問起,她寧願留在泰坦之女號上。阿鹽太瘦小,劃不動船槳,這點她已經了解,但她可以編繩、收帆啊,還可以在廣闊的鹽水中掌舵航行。德尼奧有回帶她上鴉巢,雖然下面的甲板似乎只有一點點大,但她根本不怕。我還會算賬和清理艙室。

然而大帆船上不需要第二個小男孩,另外,她只消看看船長的臉色就知道他多麽急於擺脫自己。因此艾莉亞只點點頭。“上岸。”她說,雖然上岸意味著在陌生人中生活。

“Valar dohaeris,”他用兩根手指觸摸眉毛,“請你記住特尼西奧·特裏斯,以及他為你提供的幫助。”

“我會的。”艾莉亞小聲說。風拉扯著鬥篷,幽魂般固執。該離開了。

船長說“收拾好東西”,其實她沒什麽東西,只有幾件衣服、一小袋錢幣、船員們送的禮物,外加別在左腰的匕首和右腰的縫衣針。

她還沒收拾完,小船已經備好,由約寇劃槳。他也是船長的兒子,但比德尼奧年長,也沒那麽友善。我還沒跟德尼奧道別呢,她邊想邊爬下去到他身邊。她不知將來能否再見到德尼奧。我應該跟他道別的。

隨著約寇的劃動,泰坦之女號逐漸縮小,而城市越變越大。右面是港口,紛亂雜陳地擠滿了碼頭和船塢,其中不僅有來自伊班港的大肚子捕鯨船、來自盛夏群島的天鵝船,還有許許多多本地劃槳船,僅憑一個小女孩根本數不過來。左面遠處有另一港口,與小船之間隔了一塊突出的低窪陸岬,陸上的建築物統統位於水線以下,僅有屋頂冒出來。艾莉亞從未見過這麽多大建築聚集一處。如果說君臨擁有紅堡、貝勒大聖堂和龍穴,布拉佛斯則至少擁有二十座神廟、高塔和宮殿,每一幢比君臨都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又要變成一只老鼠,她陰郁地想,就像在赫倫堡時那樣。

從泰坦巨人矗立的地方看過來,整座城市似乎是個大島,但隨著約寇將她劃近,她發現布拉佛斯確實由許多小島聚合而成,石拱橋跨越縱橫交錯的水道,將它們連接在一起。越過港口,灰色石屋排列成街道,房子建得極為緊密,彼此倚靠。在艾莉亞看來,它們的模樣十分古怪;各有四五層樓,卻細瘦得很,覆蓋瓦片的陡峭屋頂就像尖頂帽——但她沒見到茅草屋頂,熟悉的維斯特洛式木屋也寥寥可數。木材好少啊,她意識到,布拉佛斯是個石頭城,綠色汪洋中的灰色城市。

約寇劃向港口以北,深入一條大水道,這條寬闊的綠色水道筆直地延伸至城市中心。他們從一座精雕細刻的石拱橋下經過,橋上雕飾著上百種不同的魚、螃蟹和烏賊;第二座橋雕有枝繁葉茂的蔓藤;後面又有第三座,上千只彩繪眼睛向下凝視著他們。運河兩側有一些較小的水渠匯入,更小的支流則匯入它們。有些房子居然建在水道上方,使得水道成為某種隧道。水蛇形狀的細窄小船在隧道中進進出出,它們有彩繪船頭和高翹尾巴,而且是不劃的,由人站在船尾拿篙子撐,撐船人身穿灰色、褐色及苔蘚般深綠的鬥篷。此外,她看見平底大駁船,上面高高地堆滿箱子和木桶,船兩邊各有二十個篙夫;還有奇特的浮屋,掛著彩色玻璃吊燈,飾有天鵝絨簾幕和黃銅船首像。遠處的溝渠和房屋上方,隱約可見一條碩大的灰巖管道,由三層結實的橋弓支撐,伸向南方的迷霧之中。“那是什麽?”艾莉亞指著問約寇。“那是甜水河,”他告訴她,“它跨越泥沼和淺灘,從大陸輸入淡水,最終這些優質的甜水會注入噴泉池中。”

她回頭望去,海港和礁湖已在視野中消失。前方,高大魁梧的石像排列兩邊,它們神情肅穆,身披青銅長袍,袍子上沾著斑斑點點的海鳥糞便。有的石像拿書,有的拿匕首,有的拿錘子。其中一位高舉一顆黃金制成的星星,另一位放倒石酒壺,好讓水流源源不斷地灌入渠道之中。“他們是神嗎?”艾莉亞問。

“他們是過去的海王,”約寇道,“列神島還在前頭。看見沒?再過六座橋,右邊的岸上,便是月詠者神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