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第2/5頁)

泰坦的眼睛似乎變得更加明亮,雙眼間的距離也增大了。艾莉亞不認識什麽千面之神,但假如他能回應她的祈禱,也許就是她要尋找的神。格雷果爵士,她心中默念,鄧森、“甜嘴”拉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瑟曦太後。只剩六個。喬佛裏死了,獵狗殺了波利佛,而她親手刺死記事本,還有那疙瘩臉的笨侍從。假如他不抓我,我不會殺他的。她將獵狗留在三叉戟河岸邊,當時他因為傷口感染而發著高燒,奄奄一息。我應該給他慈悲,用匕首刺入他心臟。

“阿鹽,看那!”德尼奧拉拉她的胳膊,讓她轉身。“看到了嗎?那兒!”他指點著說。

迷霧在面前退散,船首分割了參差不齊的灰色幕簾。泰坦之女號劈開灰綠色水面,風帆猶如翻騰的紫色翅膀。艾莉亞聽見頭頂海鳥的尖叫。德尼奧手指之處,一排巖石山脊從海面驟然升起,陡峭的坡道上覆蓋著士卒松和黑雲杉,但正前方有個缺口,泰坦巨人矗立在此,眼中閃光,綠色長發迎風飛舞。

他的雙腿踩在缺口兩邊,各自踏住一座山,寬闊的肩膀則籠罩在崎嶇的山峰上方,那雙腿由頑石砌成,跟站立之處的黑色花崗巖海礁質地相同。巨人腰間系一件綠色青銅戰裙,胸甲也是青銅制,頭戴冠飾青銅半盔,飄蕩的頭發為染綠的麻繩,眼睛是兩個山洞,大火堆在其中燃燒。他的一只手搭在左面山脊,青銅手指捏著一塊巨巖;另一只手伸向天空,抓著一把斷劍的劍柄。

他不過比君臨的貝勒王雕像大一點點嘛,她告訴自己,然而那時船只仍在遠海。當三桅大帆船逐漸靠近海浪拍打的山脊,泰坦的身軀便愈加駭人。德尼奧的父親用低沉的嗓音大聲指揮,人們繼續在索具上忙碌。我們要從泰坦的雙腿底下劃過去。艾莉婭可以看到巨大胸甲上無數的箭孔,也可以看到泰坦的雙臂和肩膀沾滿斑斑點點的汙漬,那全是海鳥的巢穴。她曲項仰望。受神祝福的貝勒還不及他的膝蓋,他擡腿就能跨越臨冬城的城墻。

泰坦發出一聲巨吼。

洪亮的聲音跟他的個頭相稱,駭人的轟鳴甚至淹沒了船長的嗓門和波濤拍擊松林山脈的聲響。成千只海鳥同時躥入空中,艾莉亞向後畏縮,直到她看見德尼奧在笑。“他把我們到來的消息通知兵工廠,”男孩喊道,“你不必害怕。”

“我一點兒也不怕,”艾莉亞吼回去,“不過他聲音有點大而已。”

風浪全力驅動著泰坦之女號,將她快速推向地峽。雙層槳葉平穩劃動,海水被攪拌成白色泡沫,而泰坦的影子遮天蔽日。有那麽一瞬間,他們似乎就要在他腳下的巖石上撞得粉身碎骨。艾莉亞跟德尼奧一起擠在船頭,海水飛濺臉龐,味道鹹澀。她必須高高昂頭,方能看見泰坦的腦袋。“布拉佛斯人喂貴族小女孩給它吃,因為她們的肉粉嫩多汁,”她仿佛又聽見老奶媽的話語,但她不是小女孩,也不會被一座笨雕像嚇到。

即便如此,駛過他雙腿底下時,她仍一手摸向縫衣針。巨巖大腿的內側點綴著更多箭孔,艾莉亞仰起脖子,發現那些箭孔比頭頂的鴉巢還高出十碼,泰坦的戰裙底下有殺人孔,蒼白的臉在鐵欄杆後面注視著他們。

然後他們就過去了。

影子消失,兩側的松林山脊漸漸遠去,風勢減弱,船只駛入一個大礁湖中。前方又升起一座海礁,仿佛突出水中、長滿尖刺的拳頭,頂端的巖石垛口上密密麻麻布滿投石機、弩炮與噴火弩。“這便是布拉佛斯的兵工廠,”德尼奧的口氣好像是他造的一樣,“那裏一天就能建造一艘戰艦。”艾莉亞看到數十艘劃槳戰船泊在碼頭邊或者架在下水槽中,另有許多繪漆的船首像從巖石岸邊無數個木頭工棚中冒出來,仿佛關在獸舍中的獵狗,精悍、兇狠而饑餓,隨時等待獵人號角的召喚。她試圖記點數目,但它們實在太多,而且隨著海岸線蜿蜒伸展,還有更多碼頭、工棚與船塢。

兩艘劃槳船迎上前來,仿佛水面滑翔的蜻蜓,白色船槳上下翻飛。艾莉亞聽見某位船長朝他們喊叫,然後泰坦之女號的船長大聲應答,她聽不懂這些話。隨著一聲嘹亮號角,兩艘劃槳船分向兩側,距離如此接近,她甚至能聽到紫色船殼內的鼓點,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就像活生生的心臟在跳動。

接著,劃槳船和兵工廠都被拋在身後,前方是一片廣闊的青綠色水域,仿佛帶波紋的彩色玻璃。矗立在水面中央的即是市區,宏偉的拱頂、高塔和橋梁向四面八方伸展,呈現灰色、金色和紅色。這便是海中布拉佛斯的百余列島。

魯溫學士給孩子們講過布拉佛斯,但其中許多內容艾莉亞都已忘記,她只記得這是座平坦的城市,不若君臨那樣建在三座山丘之上,僅有的突起都是人們用磚塊、花崗巖、青銅和大理石搭建而起——它似乎缺點什麽,她花了好長時間才意識到:這座城市沒有城墻。但當她告訴德尼奧時,對方哈哈大笑。“我們的城墻是木頭做的,漆成紫色。”他告訴她,“我們的艦隊就是我們的城墻。不需要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