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曦

冷雨飄飛,將紅堡的墻壘化為暗紅,猶如凝血。太後緊緊握住國王的手,牽他走過泥濘的庭院,來到重重守衛的轎子前。“詹姆舅舅說我可以騎馬出去,邊走邊給老百姓扔銅板。”男孩提出異議。

“你想著涼嗎?”她可不敢冒險,托曼從來就沒有喬佛裏的體魄,“你外公想看到你有個國王的樣子,咱們可不能像落湯雞似的出現在大聖堂裏。”我又穿起這身倒黴的喪服。黑色與她相克,搭配她白皙的皮膚,看起來猶如屍體。黎明前一個小時,瑟曦就已起床,沐浴、梳頭、更衣,此刻決不願雨水破壞了這番努力。

入轎後,托曼靠在枕墊上,朝窗外的雨簾窺去,“諸神在為外公哭泣呢,喬斯琳小姐說雨點就是他們的淚水。”

“喬斯琳·史威佛是個白癡,如果諸神可以哭泣,怎不為你哥哥流眼淚呢?算了,雨水就是雨水,把窗簾拉上,雨全飄進來了。你想浸濕你的貂皮披風嗎?”

托曼聽話照辦,然而他的溫順讓母親不安。王者無畏,喬佛裏會與我爭執,決不會乖乖就範。“坐要有坐相!”她囑咐托曼,“要有國王的樣子。肩膀挺起來,王冠戴好啰——你這樣隨隨便便,待會在諸侯們面前掉下去怎麽辦?”

“我不會讓它掉下去的,母親,”男孩坐直身子,伸手整理王冠。小喬的王冠對他而言太大了,這個胖胖的托曼……他的臉似乎變瘦了。最近,兒子的飲食正常嗎?我得記住盤問總管。眼下彌賽菈在多恩人手裏,可不能讓托曼出半點差錯。總有一天,他會長大,適合戴上小喬留下的冠冕。目前還是做個小一號的為好,以免壓疼他的腦袋。太後決定馬上去找金匠。

轎子緩緩步下伊耿高丘,兩名禦林鐵衛騎行在前,雨水浸濕了白甲白袍白馬,轎後是五十名紅金服飾的蘭尼斯特衛兵。

托曼忍不住掀開一點窗簾望出去,外面是空曠的街道。“我以為會有很多老百姓呢,父親去世時,擠得人山人海。”

“誰會冒雨出來看死人呢?”何況君臨人根本不愛戴泰溫。我父親也不屑於他們的愛戴。“愛,愛這玩意兒,既不能吃,也不能用,寒夜裏也無法拿來取暖。”弟弟詹姆在托曼這個年紀的時候,父親曾如此對他吐露。

維桑尼亞丘陵上,以大理石砌成、富麗堂皇的貝勒大聖堂前,悼念的人群遠沒有亞當·馬爾布蘭爵士在廣場四周布置的金袍衛士多。會有更多人來的,瑟曦讓馬林·特林爵士扶自己下轎,心裏一邊想。畢竟,晨禱只允許貴族和他們的隨從參加,下午的禱告為百姓開放,晚間禱告則沒有任何身份限制。晚上我得回來主持,好讓平民們目睹我的哀痛。白癡要看戲嘛。這真讓人煩惱,她有那麽多的事情要做,有一場戰爭要打,一個國家需要統治。起碼父親會理解我的。

總主教在階梯頂上等待他們,他是個老人,留著稀疏的灰胡須,背駝得如此厲害,好似承受不住渾身華麗繡袍的重量,眼睛直低到對齊太後的胸口……好在那頂用無瑕的水晶和金絲鑄成的優雅冠冕,為他增加了一尺半高度。

這頂冠冕正是泰溫公爵所賜,以代替動亂中暴民殺害前任總主教時所丟失的那頂。當日,他們把那老笨蛋從轎子裏拖出來撕成了碎片,那也是彌賽菈離我而去、遠赴多恩的日子。那家夥雖然又笨又貪吃,至少可以收買,眼前這位……這是提利昂任命的,瑟曦想著想著,心生不悅。

總主教斑斑點點的手掌從裝飾著黃金花紋和小水晶球的長袖中伸出來,活像一只雞爪。瑟曦跪在潮濕的大理石上,親吻他的指頭,並讓托曼也照辦。他了解我多少?侏儒跟他說了些什麽?總主教微笑著護送她進入聖堂,笑容中充滿暗示,充滿威脅,或許那不過是褶皺的嘴唇在無謂地抽搐?太後吃不準。

他們走過燈火之廳,頭頂為無數鑲鉛彩色玻璃球。她握著托曼的手,特蘭和凱特布萊克在兩邊保護,雨水順著他倆的白袍流到地板上。總主教走得很慢,倚著一根頂上有顆水晶球、裝飾富麗的魚梁木手杖,七名大主教出來伴隨他,個個穿閃光的銀絲服裝。與之相對,托曼的貂皮披風下面乃是金絲上衣,太後則身穿邊沿鑲白貂皮的黑天鵝絨舊禮服——沒時間趕制新的了,而她又不能穿著哀悼喬佛裏或者勞勃的衣服出現。

至少我無須為提利昂哀悼,反之,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肯定會換上緋紅絲綢和金線內衣,還在頭際配搭紅寶石。太後已經宣布,無論是誰,無論出身多麽低賤、有過什麽過惡,只要將侏儒的人頭獻上,便可受封為領主。烏鴉將她的指示傳遍七大王國,很快消息也將傳到狹海對岸的九大自由貿易城邦。就算小惡魔逃到天涯海角,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