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曦(第2/8頁)

王家隊伍通過幾重內門,來到聖堂中心的大殿,順著穹頂之下七條寬闊走道之一走下去,七條走道在中央交會。周圍的貴族在國王和太後身邊紛紛跪下,其中許多是父親的舊部與封臣,有的騎士跟隨泰溫公爵征戰了大小幾十場戰鬥。看著他們,她覺得心裏踏實多了。我不是沒有朋友的。

在大殿由水晶、玻璃和黃金砌成的巍峨穹頂下,泰溫·蘭尼斯特公爵的身軀靜躺在平台上的大理石棺中。詹姆在棺材前為父親守靈,用完好的那只手握著一把極長的黃金巨劍,劍尖抵住地面,他身披的兜帽鬥篷潔白猶如新雪,鬥篷下的長鎖甲則是由珍珠母串成,裝飾有黃金。泰溫大人寧願他身穿蘭尼斯特的紅金服裝,她明白,每每看到詹姆身披白袍的樣子父親就會發火。弟弟的胡子又長出來了,短短的胡碴掩蓋了下巴與臉頰,使他看起來有些滄桑、粗魯。也許,在父親安息於凱巖城的地下之前,他都不會刮吧。

瑟曦牽著國王踏上短短三級階梯,跪在公爵的遺體旁邊。托曼淚眼汪汪。“哭也別出聲,”她傾身告誡,“你是國王,不是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你的臣屬們正看著你。”男孩聽話地用手背拭去眼淚——他遺傳了她的眼睛,翡翠般的綠,詹姆在他這個年紀時也有這樣明亮碩大的眼睛。噢,弟弟當年多麽俊俏……而且兇猛,和喬佛裏一樣兇猛,是真正的幼獅。想到這裏,太後不禁伸手環住托曼,親吻他黃金的發卷。他需要我教導如何統治,需要我細心保護,以免遭敵人的傷害。某些敵人此刻正藏在這裏,假裝是我們家的朋友。

靜默姐妹把泰溫大人打扮得似乎正要去參戰。他穿著自己最好的板甲,厚重的鋼板上了暗紅色瓷釉,胸甲、護脛和手套均有繁復的黃金渦形裝飾,護手圓盤則是黃金日芒。一對黃金母獅子趴在肩頭,她們的配偶昂首立於巨盔頂上。公爵大人的胸前放了一把鍍金劍鞘、紅寶石裝點的巨劍,公爵用鍍金鎖甲手套牢牢地將其握住。他死後的遺容都是如此尊貴,她心想,唯有那張嘴巴……父親的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茫然地微笑。簡直荒唐。是派席爾的錯,他應該告訴靜默姐妹:泰溫·蘭尼斯特公爵從來不笑。老糊塗蛋,跟胸甲上的乳頭一樣沒用。這淡淡的笑,外加緊閉的眼睛,使得泰溫大人的模樣不那麽可怕了——然而父親的眼神本是他的靈魂所系:那純粹的綠,閃閃發亮,其中有金色的瞳仁。那雙眼睛可以看穿你,看穿你靈魂中的虛弱、無能與醜陋。他可以奪人心魄。

回憶突如其來,瑟曦想起入宮時伊裏斯國王為自己舉辦的歡迎宴會,那時的她還嫩得像夏天的青草。閑聊中,老瑪瑞魏斯提及增加葡萄酒的稅率,萊克大人評論道,“假如咱們需要金子,陛下讓泰溫大人找把夜壺來不就夠了嗎?”聽罷此言,伊裏斯和他的寵臣們哈哈大笑,父親則隔著酒杯瞪視萊克,當全場沉默之後,仍然沒有轉移視線。萊克別開頭,接著又扭回來對上父親的目光,旋即灌下一大杯麥酒,通紅了臉搖晃著逃了。他在那雙毫不動搖的眼睛下無可遁形。

泰溫大人的眼睛永遠地闔上了,瑟曦心想,他們該害怕的是我的眼睛,我的眉毛。我,也是獅子。

聖堂色調灰暗,和外面的天空一樣。倘若雲散雨住,陽光將透過懸垂的水晶照射而進,為屍體灑下七彩虹光。凱巖城公爵配得上七彩虹光,他是個偉人。我能做得更好。一千年之後,當學士記述歷史時,您將被認做是瑟曦攝政王太後的父親。

“母親,”托曼拉拉她的衣袖,“什麽東西這麽難聞啊?”

我的父親大人。“死亡的味道,”她也聞到了,一絲絲腐敗的氣息令人禁不住想揪鼻子,但瑟曦不在意。穿銀袍的七名大主教站在棺材後,祈求天父公正地裁判泰溫公爵,念誦完畢後,又有七十七名修女聚集在聖母的祭壇前,詠唱聖歌,以求慈悲。托曼有些受不了了,就連太後也覺得膝蓋酸痛。她望向詹姆,發覺弟弟渾如石雕,也不敢對上她的目光。

下方的長椅邊,凱馮叔叔耷拉著肩膀跪在地上,他的兒子跪於他身旁。藍賽爾的臉色比我父親還糟。他才十七歲,看起來卻像七十歲的老人:面容灰敗而憔悴,臉頰消瘦,眼窩深陷,頭發花白易折,猶如粉筆。為何泰溫·蘭尼斯特死了,藍賽爾還活著?諸神失去理智了嗎?

蓋爾斯大人比平日裏咳嗽得更劇烈,還用紅絲方巾遮住鼻子。他也聞到了。派席爾國師則閉上了雙眼。如果他膽敢睡覺,我發誓一定會狠狠地懲罰他。棺材右邊跪著提利爾家族的人:高庭公爵,他兇惡的母親和乏味的妻子,他兒子加蘭和女兒瑪格麗。王後瑪格麗,瑟曦提醒自己,她是小喬的寡婦和托曼的未婚妻。瑪格麗十分漂亮,跟她哥哥百花騎士幾無二致,太後更懷疑他倆有類似的口味。瞧啊,我們的小玫瑰日日夜夜拖著一大群侍女。現下就有十來個跪在她身邊。太後轉移目光,一一打量著這些女人。她們中誰懦弱?誰淫蕩?誰渴望飛黃騰達?誰管不住舌頭?她決定查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