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4/9頁)

“你有什麽漂亮的珠寶嗎?”

“我只有我的堅信禮珍珠項鏈。”它們,也幸存下來了。

瑪格麗特舅媽撫摸這些珍珠,愛慕這些珍珠,然後把它們繞在梅拉尼的脖子上。薄綢連身裙上還帶著的幾個別針刮傷了梅拉尼。她扭了扭身子。

“這條珍珠項鏈是最後的精彩一筆,你非常漂亮!”

“嗯,我希望我能照見自己。我已經很久沒打扮過了。”對往事的回憶又翻湧而來,她咬住了嘴唇。

“現在,下去吧。”

“我自己下去?”

瑪格麗特舅媽點點頭。梅拉尼把她的外套披在肩上,因為這層薄薄的絲綢遮擋不住寒風,這座房子又是結冰一樣冷。喝茶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在地下室裏,夜間的工作正按部就班地進行。幕布是拉開的,費因站在舞台上,身邊擺滿了單色的罐口張開的顏料罐,他要在一塊黑布上塗抹出大海和一個血橙般的落日,有些像廚房裏那幅狗肖像畫的背景。菲利普舅舅在粗陋的裸燈泡的照射下蹲在地上弄一堆羽毛,羽毛就攤在他面前的布單上。他整理這些羽毛把它們分成堆。他的胡須也給羽絨弄得有些毛茸茸。

“我來了。”梅拉尼說。

他的雙腳沒動,那兩只龐大的手停下了,放在了肮臟的白色罩衫蓋住的膝蓋上。這個晚上,他黯淡的眼睛像是發黃的舊報紙。

“為什麽呢,他的腦袋這麽四四方方的!”梅拉尼想。她以前還從未注意到。這個傍晚,幾縷亂了的淺色頭發突出了那幾個角。他的腦袋就是一個跳跳木偶玩具。一個別針紮了她的腋窩,很疼。

“把外面的東西脫了。”他說。

她聽從了,打著哆嗦,因為地下室只用那個淒慘的、不中用的小油爐供暖。費因還在塗顏料。她能聽見他的畫刷使勁拍打著畫布,他在填充很大一塊天空。

“你發育得很好,就十五歲來說。”他的嗓音單調呆板。

“就要十六歲了。”

“這全是用不花錢的牛奶和橘子醬養起來的。你來月經了嗎?”

“來了。”她太震驚了,聲音低得像是竊竊私語。

他輕蔑地哼了一聲,很不高興。

“我想要我的琳達是個小女孩。你的乳頭太大了。”

費因猛地扔下手裏的畫刷。

“別那樣跟她說話!”

“閉上你的嘴,幹你自己的活,費因·基瓦爾。我想怎麽跟她說話就怎麽說,是誰在供給她食宿?”

“我跟你是一樣的,我也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菲利普舅舅手摸胡須沉思著,根本不看費因。

“哦,不,”他很冷靜,“哦,不,你不能。接著畫。你還沒幹滿一天呢。”

他倆之間的刺耳爭吵。梅拉尼頭疼了。

“費因,”她說,“別這樣,我不在意。”

“你看!”菲利普舅舅用一種古怪的得意揚揚的語調說。費因聳聳肩,撿起了他的畫刷。

“擦幹凈你剛才弄的那些油漆印!”

費因陰沉著臉,用他那件給顏料漿硬的罩衫袖肘擦幹凈了地板上的畫刷印子。

“那麽,你可以的,”菲利普舅舅對她說,“我想你也必須得適合。

你的頭發不錯,腿也挺好看。”可是他恨她,因為她不是一個木偶。

“轉個圈。”

她轉了一圈。

“微笑。”

她微笑。

“不是那樣笑,你這只蠢母狗,把牙露出來。”

她微笑,露出了她的牙。

“你遺傳了一點你媽媽的樣子,不是很多,但有點像。感謝上帝,你一點也沒有繼承你父親的樣子。我永遠都不能容忍你父親。他認為他自己要比弗洛爾家的人強一大截——他是一個作家,他是這麽稱呼自己的。不中用的雜種,他的兩只手就從沒弄臟過。”

“可是他非常聰明!”梅拉尼辯駁說,她最終被他的蔑視激怒了。

“沒能聰明到考慮一下在他死了以後該怎麽照管你們,”菲利普舅舅很尖刻地指出,“所以我把他所有的寶貝孩子都變成了我的,對不對?培養成一些小弗洛爾。”

他開始繼續給羽毛分類。耶穌要我成為一束陽光,菲利普舅舅要我成為一個小弗洛爾。羽毛隨著空中的氣流起舞,給吹到了門下。菲利普舅舅長嘆了一口氣,以嘆氣表達一個人對極小的恩典的感激。

“你能行,”他說,“我想你可以。現在滾吧。”

費因生氣地擡頭向上看,梅拉尼在惡言和毆打開始之前走上樓去了。為什麽費因要替她出頭呢,像這樣扮演一個堂吉訶德式的她的保護者?因為這麽做容易惹火她舅舅嗎?可是費因是否在乎看到他們這麽激烈地對抗讓她有多麽沮喪?可能他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些。她拿下頭發裏的花朵,然後小心仔細地從連身裙裏邁出來。她想,要是她能看見自己的話,她不會喜歡自己穿上它的樣子的,而且她想到,她也不願意看見她的臉上抹了厚厚的發亮的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