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5/9頁)

“我希望這場演出是已經全都結束了。”她說。

她舅媽點點頭,她的雙眼離奇而迅速地溢出了眼淚。她握拳緊抵雙眼,肩頭顫抖。這些天,她經常哭。那只鬥牛梗立刻丟開它正舔著水的烤盤,走過來把它的腦袋放在她的膝蓋上。梅拉尼又一次對狗敏感而反應迅速的同情心感到驚奇,它怎麽可能既是看家狗同時又是四只腳的安慰者。她希望自己能像它那麽安靜,有它那麽坦率。她把雙手放在這個年歲大的女人的肩頭,瑪格麗特舅媽用她鳥爪一樣的手摸索著抓住了它們。她們這樣在一起待了很長時間。瑪格麗特舅媽的每一次哭泣,都使她外甥女和她更加親密。

費因說:“你得和我排演。”他沒有擡眼看梅拉尼而是盯著自己的手背。鑿子的切口留下了一塊很顯眼的新月形紫色疤。

“什麽排演,在舞台上嗎?”

“你認為他會允許我們爬上他那可愛的舞台嗎?永遠不會的,我們要去我的房間。”

“為什麽是和你而不是和天鵝?”

“天鵝要到真正演出那天你才能看見,這樣你才能對它有本能自發的反應。但你得和我先練習一下,把動作做對,我做天鵝。”

他的嗓音比天鵝的脖子還要輕柔,幾乎聽不見,他的眼神是躲閃的。

“我們要穿上戲裝排演嗎?”她有些憂慮地問,她想著那件白色的束身裙,還有她自己露在裙外的雪白的皮肉,就像白色玻璃杯裏的牛奶。

“什麽,你覺得我該弄上一身羽毛嗎?”

他像只遭遇石油泄漏事故的天鵝,憂傷地漂浮在汙染了的河面上。他的褲子和襯衫(一件老式的法蘭絨條紋襯衫,應該有領子的,但沒有)給各種油漆顏料染得五顏六色的,還有大片大片的汙漬和汗漬。光腳上的汙垢像疣。繞著喉嚨有一道暗棕色的漲潮標記線,耳朵下邊有很清楚的臟指紋。下巴上又生出來一層蘑菇。他散發著陳腐的氣味,讓人作嘔,一種酸甜味的惡臭,似乎他正在腐爛。

“你該多照管收拾一下你自己,”她說,“哦,費因,你去洗一下。

或許,你也該剪一下你的頭發。”因為不曾梳理的頭發打著卷繞在他穿著肮臟襯衣的肩頭,仿佛橘紅色的蔓。

“為什麽我該這麽做?”

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這時,平靜的周日下午已經過去了一半。瑪格麗特舅媽穿著她的灰禮服,戴著那條惡毒的項圈坐在廚房裏,在用最精美的針腳縫那件希臘式連身裙。飯廳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茶,平鋪的白色桌布上安放著周日綠寬邊白瓷餐具,陶罐裏的牛奶和碗裏的糖塊都在急切地等著被取用。維多利亞在她的小籠子裏打盹,旁邊的天竺葵花朵盛開。

喬納森在地下室造船,菲利普舅舅在組裝他的天鵝,計劃該怎樣裝拉線。弗朗辛帶著他的小提琴,戴著復活節起義[6]特裏比式軟氈帽,穿著橡皮布防水衣去忙自己的活了。整座房子都歇了下來。

“那麽,跟我來吧。”費因說。

他們一起登上樓梯,一起經過了藍胡子城堡裏每一扇緊關的門。

費因粗重的像是打鼾的呼吸激起了嘈雜的回聲。他們走進了他的房間,他踢上了身後的門。他的臉色陰沉、困倦。

“唉,咱們來把這個愚蠢的遊戲弄完吧。”

她四下看了看,很驚慌。房間裏空蕩蕩的,仿佛兄弟倆的物品都已經打包塞進了衣箱和盒子,準備著馬上啟程。她不曾見過的那面墻,那面鑿出了窺視孔的墻上的擱板上只擺了一樣很小、很私人的物品,那是一張褪色的單人照片,鑲在很不適宜的黑色相框裏。照片上是一位寬臉龐,不微笑,目光直視照相機的女人。她裹著蘇格蘭圍巾,圍巾裏兜著一個孩子。

“我們的母親,”費因說,“懷抱著麥琪。”

她的身後是荒涼的巖石。

“回家。”費因只說了這麽一句。

靠著照片是已經卷折起來等著打開的安吉普斯台燈。鏡子和舅媽肖像畫之間的那條墻是空的,沒有任何關於聖塞巴斯蒂安三聯張的痕跡。一定是被他藏起來了。擱架旁邊是組嵌墻式櫥櫃,但另外所有的東西她都已經很熟悉了。她坐進那把玫瑰城堡椅子裏,感到有種可笑的儀式感,就像穿著女式西服,頭戴附面紗帽子的禮節性拜訪。

“是要這樣演。”費因說。他斟酌著,吝惜每一個說出的單詞。

“琳達沿著海岸散步,撿貝殼。”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盤旋的貝殼,是珠母的奶白色,他把它放在那塊小地毯上。

“接近日暮,她聽到翅膀扇動的聲音,看到逼近的天鵝。她逃跑,但天鵝撲下來,把她壓倒在地。閉幕。”

“就這些?”

“畢竟,這只是一個手段,用來表現他的天鵝的機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