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9頁)

她也很困窘。她必須要送蘭道太太一張賀卡或許應該送件禮物,可是她沒有錢。菲利普舅舅每晚都把收入拿走鎖起來。瑪格麗特舅媽說,在她們的臥室裏有個保險箱,他把錢都存在裏面,然後待到周末裝進一口鎖頭很大,厚重發亮,看上去很富足的小牛皮手提箱去銀行存起來。梅拉尼想象那個保險箱是用黑色的金屬制造的,牢固地擺在床腳,這樣他就隨時都能看見它,在那間陌生的他和瑪格麗特舅媽睡覺的臥室裏。梅拉尼想,床一定向他那邊下陷的,因為他是那麽龐大沉重而她卻根本就沒有什麽分量。梅拉尼整天都守著商店,可是連六便士也沒人給過她。第一次,她拖著腳走過去,眼神害羞地向下看,她開口問舅媽要一點錢。

“只要五先令,買點——嗯,香皂什麽的。香皂就很合適。你看,她對我們這麽好,而且她仍然疼愛我們,想著我們。”想到蘭道太太還想著她、喬納森還有維多利亞,她在她的新家裏一邊攪著聖誕節布丁或是切著做碎肉派的水果,一邊想著他們,某種古怪的東西就塞住了她的喉嚨。她很高興他們這些孤兒能在親人的懷抱裏過聖誕節,因為聖誕節就是合家歡聚的時刻。這種想法讓她覺得安慰,她永遠不會知道真實的情況是怎樣的。

舅媽揉搓著她健談的雙手。

“可他不讓我自己有錢,要是我有,我多少都能給你。”

“好吧。”梅拉尼說。

“我很抱歉!”她很悲傷,字母“y”的尾巴滑了下來,“這是他的信條。在錢上,他不信任我。”以防她逃跑嗎?

“那麽,這不要緊的。”梅拉尼說。

“商店都可以掛賬。我真的其實也不需要錢,你看。而且這是他的信條。”她努力掩飾她所受的屈辱。

“我明白。”梅拉尼說。她們交換了一個古老的專屬於女人之間的眼神,她們是可憐的女隨從,繞著雄性太陽運轉的行星。最後,是弗朗辛從他拉琴掙來的錢裏給了梅拉尼一英鎊。他把錢塞進她的裙子口袋,她都不知道該怎麽感激他。

她買了一盒玫瑰香型的香皂,包裝好,寄給了蘭道太太。因為感覺沒有聖誕節,對小孩子來說太冷酷了,她也給維多利亞買了一聽糖果罐頭(罐頭盒上有群戴大禮帽的快活兔子),還買了三條印著字母“J”的手帕送給喬納森,因為他對手帕總是很馬虎。還剩下了一點錢,她就給瑪格麗特舅媽買了一瓶很袖珍的香水,不是什麽很上等的香水但也算樣東西。她覺得自己是在挑戰——買禮物冒犯了菲利普舅舅具有毀滅力量的禁止令,雖然他不可能知道,但她消費了,她還是做了聖誕節支出。

“我會每天都給弗朗辛擦鞋,作為禮物,給他擦一年鞋。”她想。

但她沒想過要送給費因什麽東西,現在他住在一個遙遠的國度裏,在那裏,禮物和感情,愛和給予都毫無意義。她盡量不去想費因,因為那會讓她感覺軟弱和無望。他跳舞的樣子還在她的眼前。可他再也不跳了。

一天夜裏,舅媽從一個紙盒裏拿出塊很長的薄綢。薄綢的光芒在肖像畫的狗眼睛裏閃爍白光。她示意梅拉尼過來,用布料蓋住她的肩膀。瞬時,梅拉尼回到了家,又回到了站在鏡前用透明的網紗包裹自己的時候。可是布谷鳥從鳴鐘裏探出頭,報了九點,這樣她又回到了她真正在的地方,在菲利普舅舅的家裏。

“你的戲裝,”瑪格麗特舅媽在便箋簿上寫,這樣她就不用站起來了,“演木偶劇用的。”

“我是誰?”梅拉尼問。

“琳達[5]。他正在做一只天鵝。他現在遇到麻煩了。他說費因想要毀掉他的天鵝。”

薄綢和琳達都似乎很適合梅拉尼。

“那只天鵝有多大?”

她舅媽在空中比畫了一個大致的輪廓。

“我不想,”梅拉尼說,“我不願意扮演琳達。”

“這是你在他眼裏的樣子。白綢子,頭發上插著花。一個很小的小女孩。”

“要插什麽樣的花?”

瑪格麗特舅媽捧出滿把的人造雛菊,黃的和白的就像煎蛋。梅拉尼會再次成為頭戴花冠的精靈,他是這樣看待她的,她也曾經這樣看待自己。撇開所有這些,她的虛榮心很滿足。

“這是形勢所迫,”她說,“我想是必須這樣了。”舅媽按照圖樣剪下去,剪刀在燈下閃爍的寒光就像驚嘆號。

裙子大致粗縫好以後,梅拉尼就要穿上它,去到地下室,給菲利普舅舅看。她必須要脫掉身上所有的衣服,只穿這件胸部有交叉編織白緞帶的薄綢連身裙(根據她饒有興致的觀察,她的乳房長大了一些,乳頭的顏色更深了)。瑪格麗特舅媽用銀柄發刷給她刷頭發,和維尼小布熊一樣,發刷也在海難裏幸存下來了。她刷了又刷,直到梅拉尼的黑發渦旋順流而下像是漲水的泰晤士河,然後她讓所有的雛菊花都漂浮在水面上。她從小櫥櫃裏拿出來一個雪茄盒,打開是一些油彩化妝棒。梅拉尼的眼皮給塗成了藍色,嘴唇是珊瑚紅。她覺得很油膩,就像給抹了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