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5/6頁)

“喬納森,告訴我,你是不是不開心。”畢竟,他是她的弟弟,她憂心他的幸福。

“我想接著做我的船,”他說,“求你了。”

“哦。”她無力地應道,走開了。

她孤單地拐進漫長的棕色過道,打著寒戰從那些藏著秘密,緊閉的門前經過。藍胡子的城堡。梅拉尼邁過每個門口都要嚇得打一個激靈,萬一門開了,有什麽東西,比方說一個巨大的鐘表芯帶著吱吱響的小輪子滾出來,她的腦袋裏開始浮現一些恐怖笑話和整蠱玩具考驗著她的勇氣。她現在真的是孤身一人了,弟弟和妹妹都不在,喬納森在樓上,維多利亞在樓下,而梅拉尼要在和他們失去聯系的條件下穿過他倆之間這危機四伏的通道。

“要是,”她想,“我不是這麽年少幼稚,愛依賴別人就好了。”

在這些門後(具體是?),夜裏,睡著舅媽、舅舅、弗朗辛和費因。

但是現在,這個時刻,誰在白天占據著這些房間呢?它們是藍胡子的城堡,還是狐狸先生的莊園宅邸——宅內的每根過梁上都寫著“要大膽,再大膽,但不要太大膽”,衣櫃裏整齊地摞滿了屍塊,床單上、枕套上和碗櫃上也有屍塊在風幹。梅拉尼知道她的想法是不合理的,她四周不過是些空的房間,安穩的床,可是,內心還是恐懼,而且她嚇人的腳步吧嗒吧嗒帶著刺耳的噪音,激起了回聲。到了廚房門口的平台,狗賴坐在頂頭的台階上,它很明顯是在深思,背對她堵住了路。它具有一種離奇的本質的潔白,就像莫比·迪克[7]。在這座棕色的房子裏,它閃閃發光。她很震驚。

她站在狗身後。它沒動。她被困住了。

“好狗,”她試著說,“乖乖狗,就讓我過去吧。求你了。”

它的尾巴開始慢騰騰地東搖西晃,簌簌發響。

“求你了。”她又說了一遍。它的脖子轉過來,向她眨著紅眼睛。

她有點神經錯亂,“這是那只狗,是真的那只,還是畫上的那只?”最後,雖然擔心它可能會在她擡腳的時候絆倒她,她還是從它身上邁過去,走了下來。但它還是紋絲不動,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一直等她走進商店後面的房間,把它深紅色的凝視關在門外。

瑪格麗特舅媽在削土豆,膝蓋上放著一個塑料水碗,維多利亞捏著一柄很小但看上去很鋒利的小刀幫忙,她倆周圍的地上都是泥漿。

瑪格麗特舅媽小鳥樣的腦袋歪向一側,溫柔地俯視著維多利亞的圓頭頂。至少,維多利亞目前還是完整的。

然後,她舅媽去做中飯,把維多利亞也帶走了,留下梅拉尼掌管鋪面。她發現,站在櫃台後面會有一種,一種特殊的滿足感;以前,她總是顧客,站在購買東西的那頭。她在店裏玩了一會兒。她重新數了一遍現金櫃裏的鈔幣,察看了那卷發票。第二次確認了她早先就知道的紙袋、棕色包裝紙、包紮繩和透明膠帶卷的位置。

她翻出來一些存貨。她對那些兇惡的面具還是心存厭惡不過又被誘惑了,最後她還是試戴了一兩個,但這裏沒有鏡子,她照不見自己的模樣,不過就面具的樣式她自我感覺特別鬼祟和狡猾,它們甚至仿佛帶有野獸的體味。她抓了抓鸚鵡的羽冠,看它啄葵花子。鸚鵡立在棲木的邊上,聳著肩膀,狡猾地瞅著她,好像要是它想,它就會傳一兩句她的壞話。

沒人進來買東西。店裏非常陰暗,白天也要開著燈。店內永遠是五點左右的冬日黃昏,那些誘人的紙盒子又讓人感覺像是聖誕節前夜,一種急切期待驚喜禮品包的氛圍。她在店裏要比待在房子裏面開心。她很開心能站在通向大街的門口,能看見街上來往的人,知道其他人繼續著他們按部就班的平靜生活。

她偷偷摸摸地用手指撬開紙盒,就像一個小孩翻看藏在父母衣櫃頂層那些紮著冬青葉的包裹。她拿開那些費因沒動過的紙盒的蓋子。她好奇又興奮,屏住呼吸。她又回到七歲大的時候了。

專供嬰兒玩耍的簡單木制玩具獨占了一排貨架,它們迷人極了。

帶小軲轆的牽線木馬、紅馬、藍馬、綠馬,還帶著黑斑紋和白花、黃花。小豬和貓頭鷹形狀的,肚裏填著幹豆子的沙鈴。哨子是各種顏色,吹尾巴就會響的小鳥。梅拉尼把一只鳥哨放在嘴邊,吹出一個激烈、甜蜜、刺透人心的音符。木頭翻筋鬥小人,轉——翻——頭朝下倒立在木頭架上。木擺件是最古老的玩具傳統造型——兩個男人輪換舉錘敲打鐵砧。

她辨認出費因獨具風格的漆匠手藝,它展現在那些鮮花盛開的木馬上,還有那些古怪的茶盤臉的豬和貓頭鷹上,小鳥身上耀眼的孔雀紋,翻筋鬥小人扭曲的職業化鬼臉和舉錘人竭力閉緊的雙唇上。他對這兩個掄錘的小人費了很大心思;他們的臉上飾有各樣的胡須,羅納德·考爾曼[8]式鉛筆細上唇須,外加全套波浪起伏的古亞述人螺旋小卷長綹須,他們微小的油彩條紋外套上飾滿了星紋、箭頭紋,還有不規則分布的圓點。費因好像特別喜歡給特別小的小孩漆玩具。在一個特別大的四方紙盒裏放著一艘諾亞方舟。那是一件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