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5/10頁)

“那麽,我們都是孤兒!”

“是的,在同一條船上。”

“船。”喬納森癡迷地重復說。

他們到了高山上一片開闊的楔形場地,在中央,焦點建築是一座古怪的公共廁所,廁所裝飾著維多利亞時代鑄造,具有洛可可風格,過於華麗的鐵藝窗柵和圍欄。鐵藝裝飾上面垂著無精打采的懸鈴木,樹幹上長滿了像是皮膚病的白斑。有很多家燈火通明的店鋪。一家蔬果店,窗口擺著綠油油的人造草草叢,店裏擺著一堆堆鮮亮的橘子,好像在冒充冬日裏的陽光,香蕉像是暗中摸索過來的生了斑點的手,靠近些看,那些巨大多皺的綠玫瑰就變成了皺葉甘藍;熱情的黑醋栗花苞原來是紅球甘藍,是要用香辛料和醋來烹炒的。那家是肉店,一個系著藍圍裙,灰頭發的男人,戴著稻草上沾了血跡的硬草帽,他在一塊厚石板上做香腸,帽檐恰好在兩只光溜溜屠宰完的羊羔之間。糖果店裏有薄脆餅幹和糖果,有帶馴鹿包裝的,也有帶聖誕節冬青包裝的,櫥窗裏已經有了一個縐紙的聖誕老人,堆著羅馬蠟燭、仙女噴泉[2]和專為十一月五號煙火節準備的自動操縱飛彈。

還有很多家店鋪。一家賣便宜二手貨的廢舊品店,有一個幹癟蒼白的女人坐在石蠟爐邊編織,四周堆滿了破舊的東西——罐壺、燭台、幾本書、一把椅面下陷的椅子、瘸腿的桌子,一只磕掉了瓷的琺瑯面包盒裏裝滿了帶裂紋的茶碟。一家新家具店的櫥窗裏擺著三件套沙發,厚絨家具布的沙發面還未修剪,沙發旁邊是一口像太妃糖那樣閃閃發光的雞尾酒酒櫃。所有的店鋪都在古老高聳的房屋的底層,門面上都寫了卷曲的老式字體,但那家家具店的門口,閃爍著有了缺陷的霓虹燈:“豕用盡有。”

“就到這兒,”出租車正經過公共廁所旁邊,費因對司機說。弗朗辛付給司機一把很厚的臟紙鈔。

“可哪裏是舅舅家的房子?”梅拉尼問。

“他的店,我們就住在店鋪上面,在那邊。”

是一個黑暗,像洞穴的店鋪,在一家經營失敗已經關門大吉的珠寶店和一家展覽了一櫥窗陽光玉米片的食品店之間。舅舅店鋪的燈光非常昏暗,而且它的門面藏在樓上屋檐的下面,誰也不能第一眼就注意到它。在洞穴裏,只能看清搖晃木馬模糊的邊線,和它鼻孔裏猩紅耀眼的火焰,還有顏色花哨而陰沉的木偶,僵硬的肢體在拉繩下搖晃著;但室內的褐色光線像在木馬和木偶上的李子紅色和紫色上都刷了一層罩光漆,使它們混淆在黑暗裏,只能隱約看出來。

門口上面掛著招牌,“菲利普·弗洛爾新奇玩具”,是在巧克力色底板上寫的暗紅色字。門上也粘了一塊比招牌小些的名片,在一張用斜體字寫著“營業”的卡片下面,寫著“弗朗辛·K.基瓦爾,拉小提琴,裏爾和吉格[3]等。古老愛爾蘭風情,隨時應召,收費合理。”邊上畫了三葉草,還有一句用鉛筆寫的“請進屋打聽”。

費因推門,門邊恰好擠著擦鞋墊,就像它不願意讓他們進來。鈴鐺在他們頭頂上憤怒地響起,櫃台旁邊棲木上站著的那只亮粉色的長尾小鸚鵡也生氣了,抗議地尖聲叫了起來。但它腳上拴了鏈子,它很快平靜下來,扇著翅膀。刷成了紅棕色的長櫃台,櫃台後的架子上,紙盒摞著紙盒,還有很多形狀古怪、各種顏色的包裹。但光線和用一塊落滿塵土的栗色絲絨窗簾隔開的櫥窗一樣昏暗。除了那只鸚鵡,店裏一個人也沒有。櫃台上放著一個便箋簿和一只氈尖筆。

“當然是這樣了,”梅拉尼想,“瑪格麗特舅媽把價錢寫出來,賣東西給顧客,她是啞的。”

“啞”這個詞在她的腦袋裏鈴一樣當當響。

“我們叫這只鳥‘喬伊’,”費因說,“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它在照看商店。”

“不賣。”鸚鵡突然叫道。維多利亞擡起睡迷糊的腦袋,疑惑地看著它。費因還抱著她,沒有抱累了的樣子。就他的體重來說,他一定是強壯的。

門開了,突然從身後湧出的光線是那麽明亮,以至於刺痛了他們的眼睛。瑪格麗特舅媽。燈光照在她大致像圓錐形草堆的頭頂上就像頭發在燃燒,讓你覺得那上面或許能暖暖手。她是個紅發女人,非常紅,甚至比費因和弗朗辛還要紅。她的眉毛是紅的,濃得就像是用紅墨水畫的,但她臉色蒼白,臉頰和薄嘴唇都沒有血色。她是病態的瘦,來自家族遺傳的突起的高顴骨讓她顯得憔悴又刻板,窄小的肩膀在毛衣下凸著,就像嶙峋的翅膀。

和蘭道太太一樣,她也穿黑——不合身的黑毛衣和拖臟了的黑裙子,黑襪(一只襪子的腳後跟上有個大洞),後跟踩塌的黑鞋,她一走動,鞋底就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吧嗒聲。她緊張地微笑了,那種渴望回應的微笑,張開雙臂歡迎他們,就像費因在火車站那樣。費因把維多利亞放進她懷裏,她嘆息,痙攣著抱住孩子,不熟練地緊緊摟抱住,就是那種女人,和她的願望相反,從沒有過孩子。梅拉尼猜她的年齡,但猜不出來,她可以是二十五歲和四十歲之間的任何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