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10頁)

很顯然是兄弟倆,盡管有令人吃驚的不相像——就像兩套衣服,同一塊布料,完全不同的裁剪。歲數小的大概十九歲,只比梅拉尼高幾英寸,略長的鮮紅色頭發貼著深藍色的衣領,他穿的是件很像軍服的夾克衫,黃銅紐扣,帶護肩。他穿著一條褪色了,毛絨磨平了,因為布料彈力而帶著細皺的燈芯絨褲子。他穿的這些衣服像是在教區救濟箱裏自己偷撿著來的。他的臉像是民間故事裏淳樸的伊凡,斜眼,高顴骨。

右眼受到光線直射,所以他的目光總有點不夠專注,也不能正眼看。他懶懶地張著嘴呼吸,唇色淡紅,像一朵花。他為一個私密的笑話,或者不為什麽,露齒笑了。他舉動敏捷,有著不一般的優雅,他把茶杯舉到嘴邊,一個充滿詩意,閃光的手勢。

他的同伴也是這種人,年齡大一些,更加堅實冷漠。個頭更高,肩膀也寬,粗拙地搭配起來的肢體,和一張皺紋鏤刻、毫無表情的臉。

這個臉色發青的人穿了一件海軍藍的褲子,翻邊磨損了的條紋套裝,一件那種不顯臟的米棕色襯衫。他那條棕色加藍色的領帶上刺了一只豎琴形狀的領帶別針。一支抽了一半,已經熄掉的手卷煙夾在他的耳後,煙頭松散了,就要分成一小片碎紙和一點煙絲。

他們喝著茶,互相不說話。他們保持著相對的靜止,盡管車站的混亂像漩渦一樣圍著他們打轉。他們居住在自己的寂靜裏,對一切都無動於衷。

年輕的那位喝完茶,以擲鐵餅者的姿勢把紙杯以高過招貼板的抒情的曲線投進垃圾筒,然後他用手背擦了擦嘴。他好像是在給火車做檢查,用緩慢,弧度很大,偏向一邊的注視掃取它的長度。他有一對好奇的灰綠色瞳孔。梅拉尼覺得他那大西洋色彩的眼神像是海浪,她被淹沒在裏面了。如果真的是海水,她就已經浸透了。他碰了碰另外那個男人的胳膊,那個男人立刻放下茶杯,他們向她走來。一個走起來玉樹臨風,另外一個像塔的坍塌,一種嚇人的,不協調的行進——每一步看上去都像是要控制不住地向前摔倒:用猛力把僵硬的身子拉直,然後在腳後跟上一陣搖晃,繼而邁出搖搖欲墜的下一步。男孩微笑著伸出表示歡迎的雙手,那個人沒有笑。梅拉尼嚇了一跳,知道他們就是來接她的。

她本來盼著見到一個頭戴牛仔帽,臉像黑白照片的老頭,現在這兩個陌生人過來搭訕,她又失望又驚慌。她的腦子裏閃過星期天報紙故事的片段:倫敦主線火車站徘徊的男人,出於不道德的目的,誘騙缺乏生活經驗的女孩。但那個男孩說:“你就是梅拉尼吧。”

他們知道她的名字,那麽這就對了。她看著他嘴唇的活動;他還在說,但他的聲音出奇地柔和,被一輛火車的鳴笛淹沒了。

“我是梅拉尼,”她說,“是我。”

“讓我把這孩子抱下來吧,梅拉尼。”他說話帶著很少但能聽出來的愛爾蘭口音。她不得不彎腰靠過去聽他說了什麽。她高興地把維多利亞交出去,活動了一下她有些拉傷的胳膊。

喬納森從車廂裏走過來,身後跟著一個行李員,拉著他們所有的行李。

“他正好要從通道裏進車廂,他說‘我想你需要人幫忙,先生’,”喬納森向他們解釋經過,他又驚奇地加了一句,“他叫我‘先生’!天哪!”

“這是喬納森,”梅拉尼說,“小孩子叫維多利亞。”

“我叫費因,”男孩說,“他叫弗朗辛。費因·基瓦爾和弗朗辛·基瓦爾,很高興見到你們。”

兄弟倆以忐忑不安,拘謹的禮節和梅拉尼和喬納森握手,盡管費因抱著維多利亞,騰出手來很吃力也很危險。

“可是,你們是什麽人呢?”梅拉尼問。

“你們的舅媽瑪格麗特是我倆的姊妹,”費因說,“這麽一來,我們也算是舅舅。”他咧嘴笑了一下,一個輕松,狡黠的咧嘴笑,拉開的嘴唇蓋住了牙齒,一些顏色發黃、歪歪扭扭的牙齒。

“可是,你們是愛爾蘭人!”

“據我所知,沒有法律禁止愛爾蘭人當舅舅。”費因說,他的語調那麽溫和,梅拉尼為自己覺得羞愧。維多利亞在他懷裏掙紮。他跟她說了幾句什麽,她就把臉埋在他海軍藍的胸口,又睡過去了,比剛才睡得更死。他穿的是一件退役的消防隊員制服。梅拉尼覺得非常驚訝。他們排著混亂的隊伍,走到出租車等候處。

“路非常遠,坐出租車會很貴,不過你舅舅給了車錢,堅持要我們坐出租車。”費因說,“他並不太樂意,”他補充道,“你知道,讓我管錢。”他又咧嘴笑了一下。

“我有過一英鎊,可是我拿它買了牛奶和果仁巧克力。”

“一英鎊全買了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