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故事 我們逃向南方(第4/23頁)

安放羽王的神木椅的那塊大石頭,原本是我召集手下弟兄議事時坐的地方,別的土匪都沒權力坐——但那時候我可沒敢計較這一點。哈哈。

羽王看著我們被押上來,轉頭問身後:“你們說這些人要如何處置?”

二王子翼在天神情高傲,他很漂亮,面色白皙,綠色披風下角繡著仙蘢草盤曲的藤蔓,光看面容的話,他就像一朵花兒,但站在那兒又如同一柄出鞘的劍,讓人害怕。他看也不看我們一眼,只皺了皺眉,就道:“全都處死。”

但讓我們這些目無法度的匪徒低下頭去的,並不是二王子那柄鋒利無匹的劍。二王子身邊還有個年輕人,外表盔甲都不出眾,但眼神透亮溫和,仿佛一陣風吹到人心底,他站在那兒,比二王子偏後半步,身材也不比二王子高多少,但氣勢逼人。

他說:“父親,殺了這些草寇能保得一時平安,但過不了半年,新的強盜又會來占據這些空了的營盤。只有百姓安居樂業,人人有田舍耕住,有暖衣飽食,才不會有人再當強盜。”

羽王看上去很喜歡他的話,但還是威嚴地說:“國有法度才能立,若不殺這些人,怎麽能維持法理尊嚴呢?”

“父親,如果您信得過我,就交給我來處置。”那少年說。那時候他真是年輕啊。

他父親哈哈大笑,說:“好,這裏就交給你了。”說罷即上馬而去,二王子也跟在他後面,臨行還回頭看了那年輕人一眼。我跪在地上,也看不出他那一眼裏的含義。

“就這樣,”向慕覽撫著自己左手剩下的鉤子,慢慢道,“這少年喝令將我和另一名匪首的左手砍斷,以懲首惡,余眾各鞭五十,發放路費,責令回鄉勞務。今後若再抓到,只憑鞭痕就可嚴懲。”他幹笑了一聲,“我逃得一命,雖然少了只手,多了個沉甸甸的鐵鉤,卻對這少年人心懷感激。如果我還在當強盜,即便不被他們抓到,也沒別的出路,一輩子都得混在這深山老林裏,死了連個收骨頭的人都沒有。”

他又說:“過了四年,莽浮山大戰,風鐵騎的騎兵被蠻軍圍困在莽浮林中,糧草斷絕,是我占著路熟,從小路將他們帶了出來,憑功封為遊擊副將。退伍後又用退伍金買了田地宅子,娶妻生子,如今衣食富足無憂,這一切都拜太子所賜啊。”

我們悚然動容,說:“那年輕人,就是現在謀反的青都太子?”

向慕覽緩緩搖了搖頭,“羽太子謀反,我是不相信的。倉佝在客棧裏說他是太子的人,我就決心接這筆單子了。”

顏途望著地下不說話,躊躇片刻,道:“這筆單子價錢倒是豐厚,救得了急,但被捅破就是滅門之罪,太危險了。”

向慕覽說:“這事情幹系太大,太子雖然於我有恩,和你們卻沒有關系。所以,你們如果要退出,我不怪你們。但我已經接了定金,即便剩我一個人,也會將她送到地頭。”

顏途嘆了口氣,望望四下裏兄弟們的臉,又嘆了口氣,問:“這女子和太子什麽關系?”

青都太子造反被誅,是上個月的事情。那女孩原來正是太子的女兒玉函郡主,被幾名奴仆護衛著逃了出來。那名文士本是東宮心腹,名叫倉佝,欲圖護送郡主逃往瀚州避禍,不料到了滅雲關卻被堵了回來,四面追捕甚急,於是又想轉到冠雲堡去。

凜北王羽成容為一方藩鎮,勢力頗大,與羽太子素有交往,曾有指腹為婚的玩笑。倉佝既是太子心腹,也知道一些過往,此刻病急投醫,指望羽成容還能念婚約舊情,於是一路帶郡主向東而行,不料路上突遇疫病爆發,奴仆逃散,只剩得他與郡主二人困在茶鑰,這才有碰到向慕覽一事。

“凜北王?”顏途聽說後,不由嘿嘿地笑了出聲,“誰不知道他兒子是個永遠飛不起來的畸翅人。”

“羽成容。”向慕覽慢慢地說,腮幫子兩邊鼓起兩團鐵塊來。他將賞格一收,悶聲道:“現在別說是廢翼,就算是個兩腳齊斷的癱子,又能怎麽樣?唉,我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羽成容這個人,嘿……”

顏途直起腰來,“也好,我只希望這個羽成容出得起錢。”

向慕覽和顏途的談論聲雖然輕,但是夜晚寂靜,只言片語還是飄得很遠。我相信總有幾句飄到了那姑娘……郡主的耳朵裏。

她聽而不聞。

她一看就沒什麽騎馬的經驗,跑了這大半天下來,估計大腿都磨破了。可她能忍,咬著牙一聲苦也不叫。

亂世裏這些貴人就會比平常蒼頭百姓活得還要艱難。

她的親人朋友全都死了吧,倉佝是個忠仆還是個待價而沽的市儈呢?她此刻只能嫁給一個廢翼才能活命,這算是她期待的呢,還是不期待的?有誰去問過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