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故事 我們逃向南方(第3/23頁)

路邊正好有個飲馬水井,我低頭搖水井軲轆,一擡頭看見井邊的歪脖子樹上貼了張什麽紙頭,黑糊糊的也看不清楚,剛打開火褶子想照個亮,向慕覽從旁邊一步跨過來,把我剛點起來的火絨捏滅了。

他站在樹前,一翻手腕,長劍出鞘,霍霍有聲,在樹上劃了幾道,那張紙哧的一聲掉落下來,被向慕覽一把接住,折了幾折,收入懷裏。

我提著水桶站到一邊,不敢多話,飲完馬繼續趕路。只是大夥兒心裏頭都藏著一團謎,越跑越是煩悶,只覺得周天的黑暗濃稠得像糨糊一樣,纏繞得人行動緩慢,連思維都迷糊起來。

到了天明,大家停下來打尖吃早點。顏途終於忍不住了,趁著上前遞水壺給向慕覽的空當,問:“封城的號箭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沖著這倆紅貨來的?”

向慕覽沉默了一會兒,說:“都是自己兄弟,我不能隱瞞你們。大夥兒自己來看吧。”他從懷裏掏出那張紙給大家看,原來是張布告。太陽還沒出來,但東方天際的亮光已經足夠我們看清上面的字了:

緝拿反犯一人,有執來報者,賞三千金銖,帛萬匹,報其下落者減半,知情不報者同罪。

青都羽銀武弓王翼

武德四十四年月十一

賞格的上面還用墨筆畫了張小小臉兒,不是我們護送的那姑娘卻是誰?

顏途沉吟起來,“向頭兒,你打算……”

“我打算送他們去冠雲堡。”向慕覽面無表情地說。

顏途苦笑了一聲,拿著水壺的手抖了抖,“為什麽要趟這趟渾水?”

“十二年前,就是這女孩的父親在莽浮林將我左手砍斷,”向慕覽嘿嘿地笑了起來,“我時刻銘記在心,今天就是報答的時候了。”

六年前我們剛剛在羽人的軍營裏聚首時,只是一群毛頭小子,那時候向慕覽已經是風鐵騎手下頗有聲望的鐵手遊擊將軍了。而更早之前,他有些什麽故事,我們還真不知道。

空氣裏仿佛有融化的雪片,涼絲絲的。樹在越來越亮的天幕上投下碎碎的暗影,仿佛鬼魅的頭發。

向慕覽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大了點,他們顯然聽到了,文士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雪白,身子又禁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勉強笑著,說:“向團長,這個玩笑開大了吧?你可是拿了我金子的。”而女孩子在我們的目光裏垂下頭去,但我看得清楚,她眼睛裏一絲害怕的神情都沒有。

向慕覽的左手既然是被女孩的父親砍斷,就該送她去官府,何必還要冒著危險送她去冠雲堡呢?而他拿了定金,那就算有天大的恩怨,也不能損害我們的信譽。我們心裏起疑,一個個轉頭看向那女孩。

我對她充滿了好奇。這是個奇怪的女孩,她缺乏十四歲少女應該有的那些東西——恐懼,羞澀,或者別的少女該有的情感,代之的是另一樣東西,只是我現在還看不出那是什麽。

向慕覽搖了搖手上的布告,一貫沒有表情的臉上竟然浮出一抹難看的笑來,“三千金銖,哈哈,沒多少人值這個價碼。我年輕的時候被懸賞了二百銖——別這麽看我,顏途,沒有人生來就是軍官。”

他的話像一柄薄刀劈開我們轉來轉去的心思。我們著實吃驚不小,想象不到眼中這位將法理和信譽視為生命的團長曾是個強盜。

他揮了揮手,左手那柄鐵鉤兇猛地劃過空氣。

我是個土生土長的山林人。羽人不是應該生活在森林裏的嗎?至少在那些蠻人占據了它之前。沒錯,那時候在森林裏的事情也不多,我年輕的時候帶了幫兄弟在莽浮之林裏打家劫舍,做著沒本生意,晚上就睡在林中營地裏,占著路熟,圍剿的官兵找不到我們。不料人算不如天算,那一次我們做了筆好買賣,不但搶了幾車美酒,還帶走車上好幾名女人,連夜逃到山裏的營地,喝酒胡鬧,玩了整宿。

等到早上醒來,只覺得自己頭疼欲裂,營地四周更是人喊馬嘶,狗叫個不停。我吃了一驚,想跳起來,卻發現四肢動彈不得,原來早被捆了個結實,扔在地上。

我想開口喊人幫忙,進來的卻是兩名盔甲閃亮的皇家士兵。我被推到一片林間空地上,看到自己那些灰衣服的兄弟也都被捆著扔在那兒。

後來我才知道,青都羽王圍獵至此,聽說強盜猖獗,令隨扈諸軍參與剿滅。二王子翼在天年方弱冠,主動請纓,設下了這個小小陷阱,果然將我們一舉擒獲——他送上美酒,又讓那幾個妓女一路留下記號,將禦林軍引到我們的營地。

我被押到羽王面前,那時候心裏還想,這輩子也算看見過皇家的風采,活得值了。武弓王胡子雪白,修剪得格外整齊,穿著金紅格子相間的大袍,盾牌邊上滾著金子色渦旋,當真是好大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