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故事 我們逃向南方(第6/23頁)

顏途說,多半是老百姓害怕瘟疫蔓延,帶著少得可憐的家當和牲畜跑走了。

到了白天,我們就睡在野外,將營地藏在樹木和草叢下,輪番放哨,絕不與任何活物接觸。

向慕覽照例不和我們坐在一起,他要麽去查查哨,要麽坐下來磨劍,他要是走過來,我們就都不敢談話了,雙方都很尷尬。反正他有做不完的事,而倉佝帶著郡主,更是坐得離我們遠遠的,極怕我們這些粗魯漢子冒犯了他的金枝玉葉。

柳吉有一管笛子,閑了的時候本來愛吹一吹,但此刻擔心被人發現,只能收起笛子,圍著點起的一堆小火聽大家閑聊吹牛。

“沒點出息。”羅鴻訓斥著弟弟,自己則抱著雙膝慢吞吞地說,“我早就想好了,如果有了錢,就做個小本生意唄。”

羅鴻一入冬就有些憂郁。他的獨苗兒子胎裏帶來的病,天氣一冷就會加重。他繼續說:“其實這錢不拿到手裏,我就不踏實,也許路上碰到巡邏隊呢,也許凜北王不在家,也許主顧不給錢跑單了……”

“你撥這麽多算盤,怎麽不擔心生意賠本呢?”顏途笑嘻嘻地往火裏扔了抱枯草,火苗竄了起來,但還是很微弱。我們圍在一邊烤火多半是種心理需求。傭兵們燒這種火技巧高超,挖出的煙道又斜又長,幾乎看不到煙柱。

羅鴻嚴肅地說:“這次拿到的錢不少,可以多賠上幾年……”

“這才叫沒出息呢。你們就愛籌劃來籌劃去,有錢還怕花不出去?”羅耷不屑地看著大家,“要我說啊,半年內全都花完,大家還聚在一起當傭兵,豈不快活。”

“顏頭兒,那你呢?不如把小翠贖出來吧,找個展翅日,和她一起飛,總不能老去天香院,那還得排隊……”

雖然同樣是首領,顏途和向慕覽就完全不同,他待人親切,喜歡說笑,弟兄們都和他親近得很,也可以隨便亂開玩笑。

顏途哈哈一笑,臉上的皺紋全皺了起來,“你們這班孫子,懂個屁,天香院的床不是比較軟嗎?”

他摸著自己的膝蓋,突然間變嚴肅了一點,“我已經老啦,就算還想接著幹,腿也不行了。不瞞你們說,我現在想的就是平安回家,喝上一壺老婆燙的好酒。錢不錢的,根本就無所謂。”

我看著他的皺紋,竟然也有點傷感。他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大的,像他這麽老的傭兵確實很少見了。他更應該曬曬太陽,抱抱孫子,有閑錢的時候上天香院睡上一覺。

“來真的啊,那我也籌劃籌劃。我也不亂花錢啦……”羅耷看看大家,突然也一本正經起來。我們很少見他如此表態,不由肅然起敬。

他說:“……拿了酬金,我先找個地方賭上三天三夜,贏了錢就去做大生意……”

我們哈哈大笑,他哥哥將他輕輕一腳,踢了個屁股墩兒。

籌劃?是啊,其實誰能不做點籌劃呢?賭博也是籌劃,做小本生意也是籌劃。

至於我,我想拿到錢,在海邊買條小船。也許我會當個漁民,身上充斥魚腥味和汗臭,我會學會下鉤子和補漁網,我會把長劍換成短刀,用它來破開魚的肚子,最好是盲鱔魚,盲鱔沒有眼睛。

我願下半輩子再也不動手上這把長劍了。這就是我的籌劃。那樣我就不用夜夜醒來,等天上的星星了,從而睡個好覺。

突然有人問:“柳吉,你怎麽打算?”

“啊,”柳吉憨憨地從火堆旁擡起頭來,慌亂地說,“我……我沒什麽打算。”

大家起哄說:“面色紅紅的,在想女人吧,有了錢就娶個媳婦唄,別學顏頭兒那沒出息的樣……”

“我沒想……”

一只腳伸出踏滅了原本就微弱的火堆。我們擡頭就看到向慕覽像鐵面具般的臉,“還胡鬧,都給我睡覺去。”他伸出根指頭朝我點了點,“你,換哨去。”

第三天行到夜中,前面拐入一個小岔口便是七眼泉客棧。老板我們認識,是個可靠人家,向慕覽決定提早在此打尖。想到終於能享用到熱水和酒,睡上熱炕頭,我們都很開心,大家催馬向前,已看到客棧那尖尖的屋頂。

馬蹄聲響應該已經傳了過去,卻不見老板胖三出來迎客。我們斜眼瞥見路邊躺了兩條死狗,其中一條黑狗頭上一撮白毛,我知道那是胖三的獵犬,不由得心裏咯噔了一聲。難道胖三也帶著夥計跑路了?

四下裏靜無聲息。想著那個胖乎乎總藏有好酒的掌櫃,我們有點沮喪,心想今兒是沒人款待了。

風四下裏亂轉,辨認不出方向。踏上客棧前的小路的時候,天空仿佛緊了一緊,一些小白點從暗黑的空中飄落了下來。一片白點晃悠悠地正落在我的手套上,我看著它在那兒融化成水。

柳吉呼出了一口氣,輕輕地說:“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