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故事 厭火(第4/15頁)

他的手已觸到簾布,那穩立不動的年輕人突然伸手,快如閃電,在他肩頭一拔,那黑翼軍頭目只覺身不由己,往後直跌出去,連退了五六步,肩頭在城墻上重重一撞,方才立定腳步。

年輕人把兩手往胸前一抱,仍然是笑嘻嘻地道:“鐵爺的車子,誰敢打開來看!”

羽人頭目青白了臉,打了個呼哨,火邊的士卒登時都跳了起來,舉槍拿弓,站成一排,矛尖閃閃,都對著車子和車旁的年輕劍士。那羽人頭目喘了口氣,爬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灰,怒道:“臭小子,你想一個人和我們一整隊人鬥嗎?”

年輕人一笑:“軍爺,你眼花了麽,我可不是一個人。”

羽人頭目眼珠一轉,還沒轉出來他這話什麽意思,猛聽得一聲暴喝,仿佛雪天裏打了個霹靂,震得他的耳膜轟轟亂響,城樓上的積雪簌簌落下。一團山一樣的黑影從車後直撲出來,手中黑光閃動。羽人只覺得颶風撲面,將他壓在城墻上動彈不得,他想要張嘴狂呼,那一刻居然叫不出來。火堆、馬車、年輕人、搖老三,那一瞬間“唰”的一聲直退到百米之外,他的眼中只見那面旋轉如風的巨斧呼嘯而來,斧刃寒光,有若彎月般銀亮。

要不是那年輕人在誇父的肘下一托,這一斧勢必將這位黑翼軍頭目直搗入城墻中去。那年輕漢子看著雖比誇父纖細弱小得不成比例,這一托卻讓勢若奔雷的巨斧一傾,貼著那羽人的耳邊,直撞到墻裏。厭火城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響,青城磚壘成的城墻直上直下地裂了丈多長的一道口子,黑色的門樓在他們的上方發出喑啞撕裂般的吼聲,它搖搖欲墜,土石磚塊雨點般落下,將仍然呆瓜般站在城墻下的羽人頭目埋了半邊。

這一擊之威良久方逝,那巨人用手指輕輕一勾,將深嵌在城墻裏的斧子起了出來,轉身面對城門邊的一小隊黑翼軍。黑翼軍的副頭目臉色陰晴不定,想要仗人多勢眾下令拿下這二人,又見搖老三和其他那些雇傭兵全都閃到一邊,手摸短彎刀的刀柄,卻是目光閃爍。他知道這幫肮臟的流浪漢素來不可靠,未必和羽人站在一邊,多半還是和那個什麽鐵爺沆瀣一氣。

那誇父卻不等他,自顧自用一根指頭一頂,將兩人才能抱起的門閂木擡起,拉開了兩扇堅木包鐵葉做成的城門。那黑翼軍副頭目手舉起,眼睜睜看著年輕劍士喝起駕馬,頂著風雪,與誇父昂然而出,卻始終不敢動上一動。

城外大道上空曠寂靜,顯得夜色越發濃厚,這輛遮擋嚴密的小車和它邊上小小的護衛隊四周彌漫著團團濃霧。一個人自車中探出頭來,回望著雪夜中那座龐大沉默幾乎是永恒的城池嘆了一口氣。鈴聲叮當,雪花點點而落。靜夜之中,只聽得誇父“嚓嚓”的踏雪之聲。他坐回車中,對簾布外問道:“小丁,我們這麽大張旗鼓地出來,豈非自暴行跡?”

那丁何在滿不在乎地大步前行:“你放心,鐵爺既然讓我們出北門,自然會有安排。”正說著,只聽得一陣轟響,火光沖天,卻是城中西門的位置。過不多時,暗夜裏其余幾個城門也轟轟烈烈地燒了起來,直映得厭火城上空一片通紅。

他們就著夜色走到天明,在河邊停下來打尖。三寐河到了入海這一段,變成了三條縱橫交錯的寬闊河道,因為土質和藻類的不同,讓三條河水分別帶上了青綠、淡紫和絳紅三種顏色。在三色河水之間,則是成片成片的蘆蕩和沼澤圍繞成的河汊。縱然有船,一時半刻也難以不在其中迷路。丁何在也不歇息,他顯然極為熟悉這兒的地形,三拐兩拐,已經深入蘆蕩中看不見了。

只見千裏蘆蕩,一片蕭索。幹枯的蘆葦頭上頂著癟癟的白色花絮,猶如獨腳鬼孑然而立。風起處,萬千蘆花飄零而起,隨風慢悠悠而蕩,也不著急落下,只是借著風兒,忽兒東飄一下,忽兒西落一下。

兩只哨鳥撲哧哧飛出蘆蕩,虎頭握住了自己的斧柄,羽人擡眼望去,卻是丁何在回來了。

他露著滿臉笑容說:“運氣不錯,遇到了阿四。他是這一帶最著名的水鬼,有他帶路,一晌就能過河。”他轉頭打了個呼哨,河汊深處果然蕩出一支扁舟來。一名四十來歲的精瘦漢子蹲在船頭,一身的緊身水靠,青色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個不停,透出股精明氣。

那船,沒有船艙,只在後艄有一支櫓,一名少年掌著它。那少年頂多12歲上下,眉眼倒和阿四有七分相像。船中還坐著一位中年婦女,她懷抱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女娃。丁何在看那婦女卻是身形修長,身骨秀弱,發色淺淡,只怕是位羽人呢——未到展翼之時,羽人看上去和無翼民也並無太多不同。

看到羽人飄揚在風中的淡白頭發,阿四不禁一愣,但也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