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故事 厭火(第2/15頁)

屋中梁上吊著兩盞精致的銅油燈,往屋子裏灑下橘黃色的跳動的光。二十名手扣弩弓的武士站在兩廂,他們全身披著厚鐵甲,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警惕地盯著他。婢女不知道什麽時候退走了,兩名沒穿上衣露出一身精壯肌肉的大漢走過來想要搜他的身,沒注意到鬥篷下他的臉上一道怒意火焰般一閃。

大漢伸出了滿是絨毛的手,卻沒有碰到他的身子。屋子裏的人們只覺眼前一晃。那名大漢就轟隆一聲躺在了青磚地面上。

只是一瞬,二十支鋒利的閃著藍光的利簇就對準了黑衣人的全身上下。他負手而立,仿佛對那二十名箭士視若無物。他擡首望著油燈跳動的火焰,他的影子隨著它在墻上和箭士們的臉上晃動。

眾人環拱的後廂傳來了兩聲咳嗽,“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要穿鐵甲嗎?”那個聲音慢悠悠地說,“因為他們怕射傷了自己——”聲音繼續慢悠悠地說,雖然說話的人就在屋中,這聲音卻仿佛要跋涉穿過數百裏的驛道才能到達屋內,“即使這樣,他們一起對著屋子中央發射的時候,還是會有一半的人被自己人的箭射死。”

“是雲中城的鐵雲弩吧,聽說它可以連發30支箭,箭勢如狂風暴雨。”黑衣人淡淡地說,每個人都可以聽出他的疲憊之意,“確實很難有人在這麽狹窄的地方躲過它。只是不知你的箭士比鶴雪如何?”

那個聲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放他過來。”黑衣人聽出了其中隱約的怒氣。

鐵甲仿佛一道移動的城墻般分開,厭火城裏的無冕之王從陰影中慢慢浮現,刀一樣的下巴上是密密麻麻的短胡碴,卷曲的黑發怒獅一樣披散,遮住了他的脖頸和肩膀。他一手握著劍,君王一樣坐在符合他身份的巨大銅椅裏。這位港口的實際統治者、天生屬於黑暗的君王、擁有各行各業無數死士的厭火保護神鐵問舟——僅剩的那只右眼正在對他怒目而視。

這位厭火城的教父滿臉怒容地瞪著他,慢慢地道:“你到底惹了什麽人?你的仇家居然有能力調動鶴雪團?你到底是誰?”他這三個問題一個連著一個,聲調一個比一個緩慢,充滿威脅之意。明白他脾氣的鐵弩戰士都在這話語裏顫抖。

黑衣人沒有回答。他舉起手,把鬥篷的風帽摘下,露出一頭純銀白色的長發。長發下面,是一張年輕、清瘦、俊朗的臉,眼珠子居然是淡淡的,幾乎接近銀白色,顯得有幾分詭異。他臉上滿布疲憊風塵之意,卻難遮掩那份與生俱來的高貴。確實,在寧州羽人部落中,只有純正王族的血統才可能擁有如此淺色的瞳仁。

鐵問舟的獨眼對著那雙象征王族的高貴眸子凝視片刻,那一時刻裏,他左眼上的黑皮眼罩仿佛也在黑沉沉地望著它。最後,他終於“嘿”了一聲道:“我幫不了你——明天天亮以後,你在這座城裏將不再受到我的保護。”

“你接受了我的1000金幣。”黑衣人淡淡一笑,說。

“這筆買賣無效了,”鐵爺做了個不容置辯的手勢,“你有東西瞞著我——我要照看整座港口,這座港口有無數的窮人在艱苦生活,他們需要平靜。我可不想帶著我的城池攪到什麽鬼玩意兒的政治裏去。如果只是鶴雪團,我還能應付。可是從昨天到現在,我手下已經死了二十八個人。”

年輕人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不緊不慢地問:“我才不管你死了多少人,厭火城裏,鐵爺的話難道是可以不算數的嗎?”

鐵爺往椅子背上一靠,重新上下打量這位年輕人。從一開始,他就發現了他身上的危險,但他意識到自己還是漏掉了一些東西。

他討厭眼前這個人的笑,無所顧忌的笑,戲謔一切的笑,冷漠從容的笑。

他擡了一下手,制止那些憤怒而躁動的弩手。他壓下自己的怒火,擡起左手,手中拈著一根羽毛,“你認識它嗎?”他說。那根羽毛純白無瑕,靠近羽梢的地方卻是一抹青色。在燈光下,白羽毛閃動著點點青光。他滿意地看到年輕羽人臉上的肌肉猛地一跳,那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她也來了麽?”

鐵爺點了點頭:“要不是她,還會有誰在這間屋子裏留下這根羽毛又能全身而退?”

羽人擡起臉。驚異只是一瞬間,他的臉又回復到當初的高傲和冰冷上。他說:“既然鐵老爺子心有所慮,那就算了,我走了。”

他轉身要走,兩名鐵甲衛士踏前一步,擋在他身前,喝道:“要走?鐵爺還沒讓你走呢。”

鐵爺不快地哼了一聲,沒有理會羽人的高傲,繼續問:“你在這裏,還有何處可去?”

“沒有了。”年輕的羽人據實說道,他微微而笑,仿佛在述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一個時辰前,我剛剛失去了最後一位朋友。我原來還以為此處沒有人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