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通往地獄之門(第6/13頁)

二十七年前,鶴鴻臨還是一個年富力強的中年人,居住在寧南城。他是世襲三等貴族,相當於人類爵位中的伯爵,俸祿優厚,衣食無憂。而鶴鴻臨為人端方正直,年輕時曾懷有為國效力的崇高理想,卻不斷在現實面前碰壁,終於徹底看透官場的肮臟黑暗,早早地拋棄了政治野心,只是寄情於風雅之物,尤其偏好東陸的詩詞書畫和音樂。他沒有在朝堂上領任何職務,只是每天和三五知己在一起研討詩詞音律,日子過得輕松愜意。

唯一讓他頭疼的就是他的兒子鶴梁。這個孩子頑皮淘氣、不務正業,喜歡和許多同樣不務正業的貴族子弟混在一起,在寧南城裏橫行霸道,欺負平民。鶴鴻臨的妻子早亡,只留下這個獨子,讓他不忍心下重手管教,平時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終於釀成了大錯。

那一年的秋天,這一幫貴族子弟在一次挑釁中,招惹了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平民青年,不想這位青年雖然身份低微,卻有著一身好武藝,以一敵五,反而把幾個貴族子弟狠狠揍了一頓。為首的貴族子弟、也就是當時五王子的次子,對此十分惱恨,慫恿鶴梁在一個夜晚去放火燒掉那位平民青年的房子。鶴梁頭腦簡單,沒有想到太多的後果,只是想要盡量在老大面前表功,毫不猶豫地接下了這個任務。

然而他卻闖下了彌天大禍。放火的那一夜,天氣突變,突如其來的大風大大擴展了火勢,於是這一把火迅速蔓延開來,燒掉了一整條街的平民房屋。這一天不但不是起飛日,還是一個月裏月力最弱的時段,普通血統不純的平民根本無法凝翅起飛,結果燒死了三十多個人,其中大部分是婦孺。

這可是一樁大案,在寧南城轟動一時,民怨沸騰,人人要求嚴懲兇手。由於影響太大,即便是身體不好的領主也不得不親自出面處理此事,面對著震怒的父親,五王子也無力保住他的次子,這位帶頭的不良貴族子弟被判流放充軍,終生不得離開邊境。

其他人也各有重罰,至於親手放火的鶴梁,作為這起慘案的直接制造人,被判處三天後處以絞刑,並且不許家屬收屍,屍首直接扔在荒野,由野狗啃食。對於一向對死後的身體十分看重的羽族而言,這種人死了還糟踐屍體的作法,無疑是最嚴酷的刑罰之一了,也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平息一點民憤。

鶴鴻臨如遭五雷轟頂。兒子只有三天的性命了,他卻發現自己完全束手無策,因為他多年來不在官場混跡,和其他貴族也很少打交道,連求人都不知道該找誰。最後他終於想起,幾年前,曾有一位一等大貴族想要買他收藏的一副東陸大畫家龐誠彥的名畫《落霞秋水圖》,被他斷然拒絕,對方當時很生氣。但現在,為了兒子,別提一幅畫了,叫他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換只怕也情願。

“你拿著這幅畫來求我,可見算是誠心,”那位大貴族倒也有幾分氣度,沒有計較幾年前的齟齬,“但是實話實說,你兒子這個案件,別說只有三天,就算給三個月時間去活動運作,也絕對不可能保住他的性命。這件事不僅僅是死了幾十個人那麽簡單,更牽涉到貴族和平民賤民之間長達千年的相互對立,領主就是要借你兒子的命撫平平民的怒氣。他已經是一個政治籌碼了,誰也沒本事救他的。”

這個道理,鶴鴻臨當然明白,但親耳聽到大貴族說出來,他才算完全死心了。大貴族拍拍他的肩膀,用同情的口吻說:“不過呢,死無全屍也稍微慘了點。既然你把這副寶貴的畫送給我了,了了我多年的心願,我也幫你一個忙吧。這三天之內,我幫你打聽出拋屍的地點,到時候你可以把你兒子的屍體偷回來,至少留個全屍,還能有副棺木埋在陵墓裏。不過要小心,別被拋屍的兵士看到,那就是給我找麻煩了。”

鶴鴻臨很不甘心,但他也知道,這是他唯一能為兒子做到的事情。他如行屍走肉一般渾渾噩噩地過了三天,大貴族果然守信,把拋屍地點告訴了他。他沒有勇氣去目睹兒子如何被公開處刑,於是提前來到拋屍地,躲在一棵大樹上,悲傷地等待著。和他一起等待的,是附近一群餓紅了眼的野狗。

到了黃昏時分,果然來了一輛馬車,幾名官兵很麻利地把一具屍體扔下車,又很快離去。鶴鴻臨強忍著悲痛,耐心等到馬車離開消失後,才趕緊從樹上跳下來,搶在野狗撲上去之前護住了屍體。他趕走了野狗,含著淚把屍體頭上套著的黑布摘了下來,立刻被驚呆了。

這不是他的兒子!這具屍體雖然也是個年輕人,但是臉型和兒子完全不同。更加古怪的是——屍體非常枯瘦,幾乎就是皮包骨頭,只有長期的饑饉才可能讓人瘦到那種程度。